中间已过去三四年了。
她不觉流光飞逝,昔日的小子,却褪去稚嫩,已变得比她还要高过一头了。
“是你!”
一阵故旧复来般的喜悦之感掠过心头,她笑了起来,解释:“你变化有些大,我没认出来。”
永安终于松了口气,也嘿嘿一笑:“我都十八啦。公主是一点儿也没变,我方才一眼便认出来了。我早就来了,在此等你等了有些天了——”
他的舌忽然似被牙齿咬住了,偷偷瞥她一眼,改口:“我正好要去一趟河西,这几日有事,耽搁在了此地,昨日听说有人要找向导,公主你也知道,我打小在这长大,最熟悉路,又向来热心,就过来瞧瞧,没想到是公主。这可真是太好了!”
多年不见,中间诸多变故,见面后,他半句也不问自己莫名出现在此的原因,再联想进入秦州后一路的便利,李霓裳便是再愚钝,也当有所联想。
她一下便弄不清天王与裴世瑛如今的关系究竟如何了,是真如天王此前在她面前所言的“指着鼻子骂”的势同水火,还是别的怎样。
不过,人都来了,又何必纠结这些。
她一笑:“多谢。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公主怎和我如此客气!”永安脸一热,慌忙摆手。
一阵寒风掠来,李霓裳感到额头一凉,仰面,见几片白色雁羽似的轻絮从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
永安跟着仰头看了一眼。
“落雪了!公主快上车,多添些衣物,这里可冷了,好在咱们就快到了!”
永安将方取下的皮帽扣回到自己头上,催促了一声。
第137章
与永安的重逢,令李霓裳第一次极为深刻地意识到,时光究竟能如何地令一个人发生改变。
入关后,路上沿途大部分都是荒野与山谷,冬雪连绵,永安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被覆在积雪下的道路,找到水源,也知道在哪里最适合扎营过夜。没两天,连孟贺利都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
不但如此,长大后,他的性格也变了,话不多,只在几次歇息便利的间隙,零碎地在她面前提过这几年他那边的一些变迁。
讫丹人在几年前数次用兵遇狙之后,应也知凭己之力,难以撼动裴家边防,只能断绝南窥之念,边境这几年的小战和冲突虽然仍是不绝,但总体算是稳定。
君侯夫妇的爱女渐大,如今也快要三岁了。她因出生在月圆之夜,乳名取作了阿皎,伶俐可爱,深得君侯夫妇之心。
秦州毗邻河西,缓冲了西北外族对河西与河东的冲击,除此之外,这里更是得天独厚的马场。裴家早年之所以能够重新崛起,背倚秦州,也是当中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两年,永安已开始跟人在河西、秦州和太原府三地之间走动联络,勤加历练。
但他仿佛一直也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李霓裳面前提到某个名字。直到多日后,行程将要过半,或是为排解旅途中的枯燥,或也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这日天黑,在宿地的火堆前,李霓裳第一次听到他提及“少主”二字。
起初,他是在讲他先祖的事迹。据他的说法,前朝世宗一朝时,他的烈祖只有他这么大,便曾以侍从的身份随君侯的烈祖奔赴到这一带与外蕃作战,他不但英勇无畏,跟随君侯烈祖赴火蹈刃,冲锋陷阵,还在关键时刻稳定军心,立下了大功,终以九十九岁的高龄,福寿而终。
说到这个的时候,永安终于不复此前的老成模样,他掩不住满脸骄傲之色,眉飞色舞,一时间,仿佛变回了李霓裳曾经熟悉的旧日模样。他见李霓裳看着自己抿嘴笑,却不接话,当她不信,情急之下,面红耳赤地辩解起来:“此事千真万确!就连少主他也知道的——”
这是见面后,李霓裳第一次听到他提及“少主”二字,禁不住心微微一跳。
他应也觉察自己失言,偷瞥她一眼,立刻闭口,用手中的柴枝胡乱扒拉了下面前的火堆,将柴添压上去,随后拍了拍手上沾的木屑,躬身道:“公主若还不乏,再烤烤火。我且去一下。”
“他如今怎样了,你可知晓?”
李霓裳向着离去的背影轻问。
永安停步转头,对上她的注目,耷垂着颈,走了回来,慢慢坐了下去。
他的少主,在这几年里,一次也不曾回来过。
太原府的人已将他遗忘,不会再有人主动提及他的名字。当年那个和他有关的一度曾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也如被人从记忆当中抹除了。加在他身上的耻辱和他曾叫所有人都仰望过的荣耀一样,仿佛彻底从世上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
在河西,他也从不曾在一个地方长留,听闻他过着仿如牧民随水草四处迁徙般的生活,长年踪迹不定。连永安这样频繁出入河西的,在这几年间,竟也一次都不曾见到过他的面。
“但愿这回能在郡城见到少主。”
“只是,都这么久了,不知他再见我,是否也和公主一样,早已经认不出我了。”
永安的目光出神地落在火堆之上,喃喃地道了一句。
第二天起,李霓裳吩咐孟贺利,加快本就紧赶的行程。
永安的希望还是落空了,他不在郡治。不过,运气也还算是不错,郡守知道他的去向。
为防备西蕃的东进和西讫丹南侵,在西州尽头一个叫做白狼沟的地方,设了一处戍地,以此承担最西端的哨守之责。
那里也是西州最为偏荒的戍所,方圆几百里,渺无人烟。
前两年的冬天,他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郡守袁文德世居秦州,后迁官河西,自然不识得李霓裳。
他见这年轻女子自己不提来历,永安对她身份也是避而不谈,但对她的态度却极为恭敬,便知她非一般之人,自也不会追问,只说此去路途遥远,行程颇多艰难,建议她先留下,等岁末这段最冷的日子过去后,开春再安排上路。
李霓裳想都未想,以急事为由,予以婉拒。
郡守略一沉吟,改口:“那便请留一个尊号,我派专人去一趟,将事告知少主如何?来回月余,与你自己上路,应也相差无几。”
“多谢郡守美意。还是我自行前去为好。”
袁文德是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怕她手无缚鸡之力,经受不住道途之苦,这才出言劝阻,见状,便也作罢,说恰好这几日,会有一队人马要往那里运送过冬物资,可以捎带她过去,但有一条,她带的人须全部留下,不得继续随她深入腹地。
他没明说,但李霓裳怎会不懂。
一路上,少不了要经过诸多的防卡与烽燧,不得不防范细作,毕竟,这里不同于关内。河东已承担来自北境的主要压力,这里若再出纰漏,他身为军政主官,罪责难逃。
她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