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那来袭之人,仍是天王。”
“你是说,他料定此番,孤不会再与他为敌?”
谢隐山未应。
天王静默片刻:“这裴大,看似谦谦君子,实也是心机深远。此前他始终不曾扩地,最大掣肘,怕就是北境。如今趁着兵马都肥了,孤又不会出兵,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一旦他除去北边心腹祸患,再掉头南下,孤怕是也要掂量掂量了。”
谢隐山望着他,神色略微紧张。
天王笑了笑:“罢了,他既如此抬高我,我便也成全他一次。日后,同争天下,有如此一个强敌,也是好的,否则这天下若是唾手得来,有何乐趣可言?”
谢隐山只得应是。
“那个姓崔的,留不得了!”天王转向谢隐山。
“弓箭许久没法了,再不动,怕就要生锈!”
“孤总觉那崔重晏是个祸患。送佛送到西,你回去后,别事都不必管了,准备一下,预备随时出兵,灭了崔重晏!”
谢隐山顿时明白过来,天王这是要助力裴大,彻底扫除大战隐患。
“是!我回去便准备!”
天王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那小女娃,待她好了些,就接过来,让她在我身边养病吧!”
“她若要回,至少,也等到孤过完寿日再回!”
天王又添一句。
送罢天王回宫,谢隐山愈发忙碌起来,府中军吏进出如梭,夜半常闻马蹄踏过街石之声。
半个月后,他收到消息,逢胡人再次犯边挑衅,裴家在北境,再次开战。
……
山中数月,药香氤氲,萦绕竹庐。
经过天师的调理,李霓裳在山中养了数月,余毒一丝丝地拔出,身体可见地日益好了起来,从上个月开始,气色便有了红润的影。
这一日,满三个月,天师叮嘱,她已可恢复日常饮食,剩余的,再慢慢调养便可。
时令也不觉从夏迁入了秋。
隔日,朱九亲自驾车来此迎她。
李霓裳郑重去向天师拜别,谢他救命之恩。
天师在庐中研药,闻言搁下石杵,指着窗边微笑道:“既如此,公主可否割爱,将这小畜留下,待老朽日后云游,也可为伴。”
窗边的竹笼里,小金蛇盘在一块暖玉上吐信。
因未再饲血,它已恹恹不动,这些时日以来,也不知天师如何调喂,渐又恢复活动。
李霓裳凝望小蛇。
"月有圆缺,缘有起灭。"身后传来天师的话声。
"譬如窗外云影,看似消散,实则化作甘霖。缘法如是,今日之离,正是他日新缘之始。"
李霓裳缓步走近,指尖伸出,穿过竹笼,轻触蛇首。
小金蛇昂首吐信,顺着她的纤指缠上她手,依偎片刻,又爬回到了暖玉之上。
李霓裳转头,唇角微扬:“能得真人照料,是它造化,我有何不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竹林院外,婢女打起车帘。
李霓裳被接入宫城,继续休养几日,这日天黑之后,阿大来她的面前,说天王请她过去。
这名叫阿大的少年,应是天王身边的小侍,不知何时,因为怎样的机缘,来到天王身边,这几日,常来她这里给她送药。
李霓裳很快便觉察出来,他与一般侍人完全不同,他可以称呼天王为伯伯,少常人的心思,像从乡野闯来的懵懂之人,全然不受规矩的限制,天王却又仿佛对他有着无限的宽容。
阿大在前领路,手中的宫灯在夜色里晕开团团的黄晕。他对李霓裳似乎也有天然的亲近之感,一路和她说个不停,说自己是在太华那废墟城里被天王捡回来的。说自己最大的用处就是气力大,天王无论去往哪里,他都要替天王捧着披挂和刀剑。又说信王方才还在天王那里。
"公主瞧见那地方没?"
行至一处宫廊时,他忽然又指着不远外的广场,"对了,先前有位郎君跪在那儿,跪了快有三天三夜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大的表情依旧带着几分震惊的余影。
李霓裳一顿,迟疑了下,问是谁。
“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他姓裴!”阿大说,“那日朱九进来,让我传话,说有个裴郎君来求见。天王伯伯本在忙事,听到后,起初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让我出去说,他要闭关。那个郎君就自己跪在了那里!”
李霓裳脚步微滞。
"他就在那里跪了好几天,不吃不喝。那日雨下得可大啦,我都害怕他会死!"阿大用空着的手比划,看了眼左右,忽然压低声音,"天王伯伯让我说他闭关不见那个郎君,可是自己一个人,又在窗后整宿站着,就远远地看着他呢。"
李霓裳停在一道冰凉的朱漆廊柱之畔。阿大的声音还在耳边嘟囔。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真是奇怪……”
那地此刻漆黑一片,李霓裳怔怔望着。
“公主!”
自顾走在前的阿大终于觉察她未跟上,回头唤了一声。
李霓裳醒神,迈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