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预感到大限将至,它这些时日也不吃不喝,终日不动。
失去了她,这小东西或也无法再长久存活,但她为它选的这最后的乐园,烂漫自由,它应当也是会喜欢的。
她尝试了几次,在发觉它不肯离去,始终静静伴她脚前后,不再勉强,收了回来。
李霓裳抱着坠石,沿着岸草,向着面前的大河,走了下去。
金色的河水寸寸上涌,逐渐淹没她的裙裾、膝腿、腰肢,当涌动的水簇拥在她胸前之时,她的身子开始如一株柔弱的水草,伴随着周身围绕她的盛开的裙伞,在水中摆荡。
呼吸沉重起来,然而她却只觉如释重负——那是她有记忆以来从不曾有过的彻底轻松之感。
她终于还出了恩情。
甚至可以说,她有些感激那射伤了她的一箭。
河水继续升起,直至没顶。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忽然,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座古行宫的影。
那座在她梦中曾毁于烈火的古行宫前,也流动着一条古老的河流。
她原本宁静的心,忽地微牵。
一缕模模糊糊的愧疚之感,随之自她的心中升起。
她下意识在水中微微挣扎了下。
她终究还是有牵绊的。
那个她唯一辜负了的人,来生再报。
黑暗压来。
她松软了下去,身子在柔软的水中下坠,又随着水中的暗波,飘向河的中央。
水下,一柄剑鞘突然从斜侧插来,拦腰阻住了身子的坠势。
接着,探来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攥住她飘摆的身子,将她托起,举出水面。
男子带着她回到岸边,将她抱上来后,立刻放下,清去口中异物,跪在她的身旁为她渡气。
她依然紧闭双目,没有醒来。
他的面容一分分地苍白起来,终褪尽血色,而双目渐渐转为赤红,手更是无法掌控颤抖了起来,却始终不肯停下。
终于,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喉间发出一缕细如游丝的低低呻吟之声。
他迅速探指到她鼻下,感觉到了几分呼吸,目中登时放出狂喜的光。他不停呼她名字,用力地揉搓她的双手和胸口,当感到她冰凉的皮肤终于恢复暖意,确定她的呼吸回来,自地上跃起,朝着远处打了一声呼哨。
一头通体漆黑雄健异常的骏马现身,风驰电掣般,奔到他的身旁。
他迅速脱去她身上吸满水的沉重衣裳,从马背上扯下一件披风,裹住她的身子,抱着,正待上马,崔重晏恰在此时寻到此处。
已是数年未见的旧日宿敌猝然相对,目光交锋,各自猛地停了下来。
她被他抱在怀中,闭着双目,覆着潮湿乌发的额头贴靠在他身前,宛若温顺睡去的模样。
崔重晏的眼睑不由隐跳,暗中缓缓咬紧牙根。
瑟瑟赶上来,当看清眼前之人,一时不及细想他究竟是如何会在此时现身于此地,不顾一切地喊道:“裴郎君!你来的正好!公主快不行了。世上或只有前朝况天师能够救她了!那人如今若还活着,可能就在长安一带!你过去,或更为方便!求你快带公主过去找他!再耽搁下去,公主怕便支持不住了!”
她已在周围苦苦寻了许久,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跌在地。
崔重晏派出一同寻人的军士正从远处奔来,纷聚在他左右,只待他令下。
“让开!”
裴世瑜眉峰聚煞。他紧抱怀中人,蹬马迅速上鞍,高高坐于野岸坡上。
随着一声厉喝,他猛然提缰。
龙子奋扬发力,居高,四蹄高高飞起,如天龙一般,朝着众人笔直俯冲而下。
惊人的威势,令近畔几名军士不由闪避,不敢以肉身相抗。
转眼,骏马带着主人,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将军!追吗?”
军士的问话将崔重晏唤醒,然而他的耳中仍如回旋瑟瑟片刻前所发的言语,暗中犹如重重落在他头上的一记无形之锤。
他被提醒了。
长安不是他的地盘。
比起自己,这个他分明瞧不起向来却又难压的敌手,或却能够带着她,长驱直入、无所阻挡。
到了今日,他还是输了一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她带走,无法阻挡。
不是因他无能,是天意偏袒。
他在原地立着,宛若变做一道化柱,许久,一动不动。
……
晨光初降朱雀门外新开的埠头之上,位于城南的中央街肆已沸。蒸饼的雾气裹着胡麻香,与驼粪味混在一起,漂悬在了青石道的上方。金漆的崭新幌子下,贩浆翁的吆喝与骡马的驱赶声此起彼伏,青灰布衣的路人往来不绝,远远望去,犹如一条不会停歇的河流。
这人流忽在街北的尽头处分岔,市声到此,陡然低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