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满城欢庆,翘首等待凯旋的时候,李霓裳一行人却要踏上回程了。
起先带来的军队大队已提前返程。
此刻,不是她不愿意和河东一道感受大捷凯旋的荣光和喜悦,而是她也必须要回去了。
李长寿传来飞报,因李珑与大长公主太久没有露面,主持大局的长公主又不见了,消息传开,引发各种猜测,坊间人心惶惶,官员相互打探。
不但如此,崔重晏战败身死的消息也正在飞快传播,此前已受他节制的一些势力,如天鸿节度使吴正衡等人,近来又动作频频。李长寿自己一人,唯恐无法控局,希望她能回去。
白姝君送她出太原府,一同送行的还有阿皎。
如今最快乐的人,当数河东白家的阿皎小娘子了。一路之上,她不停憧憬就要见到叔父的喜悦,还把自己学来的“裴家二郎破苍山”的歌谣唱给李霓裳听。
“公主,我阿爹写信说,他们就能回来了。公主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阿皎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皎!”白姝君笑着叫了声女儿。
阿皎嘟了嘟嘴:“好嘛!我知道了!我可懂事了!”
“公主保重,若是有事,可随时发信给我或是君侯,得空的话,也记得来走走!”
白姝君含笑和她告别。
李霓裳也登上马车。忽然看见白家动了的马车又停下,车门打开,阿皎也不知和她母亲说了句什么,母亲含笑点头,她飞快爬下马车,独自追了上来。
李霓裳急忙也下去,迎了上去,却见她低头,在身上背的小荷包里掏出样小物件,捧了过来。
原来是只用玉做的哨。
阿皎示范个她,含到口里,鼓起腮帮子,嘟嘟嘟地吹了好几声,然后用自己的小手帕擦了擦,递过来,说想送给她,以后她没事的时候,吹起哨子,就能想到自己。
李霓裳有点意外,更多是欢喜,便郑重接了过来,道:“好,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还要记得吹哦!”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道。
李霓裳忍俊不禁,答应下来。
“对了,这原是我叔父送给我的。是他亲手做的。是我包里最喜欢的东西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
“我要把我最喜欢的送给你!方才我特意问了我娘亲,她说可以,叔父不会生气的!”
小姑娘说完,这才依依不舍地乘着马车远去了。
李霓裳停在车边,低头,指尖轻抚玉哨,微微出神之际,听到路边有人呼了声自己,抬头,见是韩枯松骑马赶了过来,便将哨小心收好。
韩枯松也是来送行的。说谢隐山那日大战结束后,便匆匆离去,自己话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叫李霓裳下次若是方便了,代自己道一声谢。
李霓裳答应下来。
“那老贼居然真的就没了?”说完话,韩枯松也不走,忽然自己叹了口气。
“先前我也听说了事,我还想着是不是以讹传讹,又说不准是那老贼诈死。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微微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几分惆怅之色,很快又道:“幸好虎瞳看不上他,知道了,也不会难过!”
他仿佛松下一口气,又转向李霓裳:“听说公主当时也在?怎么一回事?说我听听!”
李霓裳将经过说了一遍。
这一次,他半晌没作声,忽然,翘了翘拇指:“痛快!没的说!这老贼,年轻起,我就瞧他不顺眼,起个名字还叫什么云郎!”他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我骂了他一辈子,别想我因为他真死了就不骂了!不过,该说不说,就这个,我服气了!”
他从马背上拽下拴着的酒嚢,咬开盖,走到路边,洒酒与野,对着虚空道:“老贼,你就安心走吧!看见静妹,你跟她说一声,虎瞳我会照顾好他的,让她不用记挂!”
洒完,他转身朝李霓裳行了一礼,骑马去了。
李霓裳看着大和尚的身影消失,转头望向了附近的一个方向。
“公主,该走了!”李忠节轻声催促。
李霓裳让他转道继续上路,在傍晚的时候,来到了裴家旧居的附近。
她循着熟悉的旧路入庄,停在了一扇门前。
裴隗已经很老了,腿脚不便,这两年一直独居老宅,养病护陵。李霓裳叩开门,呈上访礼,对着出来的老奴道了来意,老奴进去,片刻后出来,将她领到一间堂屋,轻声道:“老家主,公主到了。”
堂屋光线昏暗,裴隗膝横拐杖,坐在窗前夕阳里,用苍哑的声音问她何事。
李霓裳行礼,先说了一番礼节的话,随即斟酌道:“胡德永其人,裴公是否知道?前些时日,他归乡前,对我提及,回去后,想作一部前朝故旧忆集,名字已经起好,《耄老闲笔记》,不是为著书流传,而是如老农记岁时,自藏纪念而已。又说因年纪老迈,从前事许多记不清了,更怕自己不知而遗漏,感慨旧僚零落,当世能帮他的,或也就剩裴公了。可惜路途遥远,只能抱憾。他对我颇多助力,我无可回报,常记念在心,这回因守城缘故,我恰好来此,想到裴公就在此安养天年,贸然造访,盼裴公解惑,回去后,我可转他,如此,也算是我为老宰公尽的一份心意。”
裴隗点了点头,脸上慢慢露出丝笑意:“公主不必顾虑。战事又起,早两年,我还能出一点力,如今是真的要服老了。你这回借兵,我也听说了,替裴家谢你。只可惜我当时在京中也不多,所知只怕所限。他想问什么,我若是知道,必无所不言。”
李霓裳欢喜道喜。裴隗呼人给她备笔墨。李霓裳起先胡扯,问了别的她知道名字的人。一一记录下来。问了几位过后,道:“还有一位宇文纵。便是不久前方去了的那位天王……”
她留意到裴隗原本和蔼的神色微凝,没说话,忙搁笔赔罪:“我知此人不该提及,说他名字,只怕都辱没贵府,只是看胡德永对此人颇多着墨,说,录诸公生平,无论忠佞贤愚,都应当据实直书,善恶皆可为鉴,一时疏忽了。裴公若是不愿听此人名字,那便掠过。”
“无妨。”裴隗沉默了片刻,道:“他想问甚,你说吧。”
李霓裳忙道谢,坐回去再次提笔,随即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他说宇文纵年轻时,叛出朝廷之初,因裴大将军怀善,曾劝成其回头,后却又因朝廷出尔反尔,诱杀全家,断了他路。因时日长久,他年纪老迈,到底是崇正十六年,或十七年?又或那几年,如何一一对应,他记不清楚,很是苦恼。”
她说完,见裴隗闭目,似在回忆,片刻后,睁目,缓缓道:“初叛是十六年夏五月,复叛是次年二月。”
看来是真的了!只是还不知道更多细节而已。
李霓裳装模作样记下来,正待再迂回打听,却见他咳嗽了几声,面露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