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又一支利箭破风而来,钉入他的胸膛,箭尾震颤,血珠迸溅。
崔重晏身形一晃,却仍死死攥住缰绳,马嘶鸣着继续向前狂奔。
嗖!嗖!
接连数箭贯入肩胛、腰腹,鲜血浸透战袍,顺着铁甲纹路蜿蜒而下,城门前的黄土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畔风声呼啸。
城头无人再向他射箭。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应该也是吧。
马蹄距城门不过数尺之遥,他一头栽了下去,仰面倒地。
河东的日光升起来了,有些刺目。
他不喜欢。
比不过长安。
他做梦都想回到长安永兴坊的家中。荷塘里,夏日泛舟,父亲看书。他趴在船舷边拨弄莲子。长安的日光从伞盖一样莲蓬上照来,是如此的舒适。
重晏,被荷裯之晏晏。
……
城门开启。
韩枯松与谢隐山一道作战。三联军的头领全部身死,余下自然无所阻挡。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半天后,战场的喧嚣渐渐消失,恢复了平静,耳边只剩伤者的呻吟和渐渐又飞回来的老鹫的呱啼之声。
李霓裳立在城门口,目送着一辆马车。
车里躺着的,便是崔重晏。
她下来的时候,他已然气绝。他的两个族人,崔交降,崔护跪在他的身边,向李霓裳叩首,说他此前曾对自己交待过,他日若是身死,唯一希望,便是能葬回在长安。
他泪流满面,哀求不停。
马车碾过流满血的战场,渐渐远去。
李霓裳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早,那个停马在城墙下的人,他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记得当年初遇,他宛如执棋落子,从容不迫。
她心中一阵淡淡惆怅,又豁然开朗了。
谁不是会改变的呢。
她也是一样。
如今的她,也已与从前的那个她,已是不一样了。
这个晚上,李霓裳徘徊了半夜,终于,在天将要亮的时候,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
那年在渭水古行宫旁的那座残塔之上,她的誓言没有发完便终结了。
因为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许下那样深重的关于一生的誓言。
如今她有资格了,她想知道,
他还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吗。
信在忐忑中交出的一刹那,她的心定了下来。
无论他是否愿意,她做了自己心中想做的事,那便够了。
剩下的,只是等待。
第166章
信是交给永安的。他正好要替君侯夫人去一趟北境,给君侯送信。
永安早就想去了,毕竟,那样规模的战争,几十年都未必能遇一次。路程有些远,过去至少也要十来天,可能等他赶到,那边已经尾声了,不过无妨,能看一眼那种万骑卷沙烽燧裂,千戈映雪剑凝川的场面,也是值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火速上路。
仿佛是为了给予英勇守卫家园者的最好的回报。
在他们于南线奋勇为潞州而战的时候,北线,那一场同时正在进行的决战,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永安出发半个月后,大捷的露布飞传来到太原府。
这一战,斩首三万级,胡酋的金冠大纛委地尘土,狼头纛积如丘山;获牛羊马驼以十万计,穹庐毡帐焚毁连绵三百里,弓刀甲仗,堆积如阜。
大军挥师北进,拓边七百余里,立界碑,命不得擅自南下牧马,虏王以下,贵族三十六人,尽枷送太原府,余下编户屯田,教化华风。
而最后一战,立夺旗斩将功劳者,便是此前曾消失数年的那位曾引发河东民众侧目的有着特殊身份的裴家二郎裴世瑜。
据说在那一场发生在狼山前的大决战中,敌酋安木岱以破釜沉舟之势,组二十万铁骑,朝裴家军发动疯狂的车轮大战,自己坐镇中军,鼓舞士气,死去同袍的尸体,被一层层筑成用来阻挡敌锋的拒马,大有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疯狂之态。
陷入僵局之际,便是他一弓一枪一马,领一支敢死锐勇,刺入胡骑铁阵,血衣浸透三层犀甲,马头络脑积血凝痂,硬生生,将号称铁壁的狼山部阵撕开三丈缺口,百步之外,射倒安木岱头上大纛,于旗杆轰然倾倒时,策□□神骏,连跃三重拒马,斩落了正被部众簇拥仓皇撤逃的敌酋之首,可谓是青简永镌,此战斩将搴旗第一功。
消息传开,满城沸腾,仿佛也再无人记得他从前的那些事了,街头巷尾,坊间提及,无不是颔首击赞,翘指称奇,坊间小儿,更是个个争唱“裴家二郎破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