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霓裳,理由也很简单。
她领来的五千武节军在那里,他们认她为主,她自然也要和他们同在。
或是看出她的坚决,白姝君也未开口劝阻,二人一并转回到南线前方。
城头的青砖已染赭色,三丈高的城墙下,远处,三座连营呈犄角之势,扎在旷野间,鹿砦木桩,如獠牙般罗列,点点旗帜随风招展,隐约,身子可见铁骑穿梭于营道之间,士兵操练的吆喝声,随晚风断续飘来。
暮色渐浓,对面,野地里次第亮起无数的火把,远远望去,如点点浮沉的鬼火,漫山遍野,一望无际。
据刺探,白天远远看到崔重晏、何尚义和梁胄三人碰头,分开时,三人看起来似乎颇为和气,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议。
看起来,对面三方,不像寻常的松散联盟,作战时容易各自保留相互掣肘。
倘若对面已经商议完毕,新的大战,随即便会开始。
这三方能谈拢,道理也很明了。
天王不存,裴家愈发显得刺眼。莫说另外两位,即便对于崔重晏来说,眼下应该也是他能攻破河东的最好机会。至于攻破之后,所得如何分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再根据实力圈地。
这,就是如今这乱世的法则。
他们的推断,在第二天的就迅速得到了应验。
五更鼓残,天光未破。
城池骤然沸腾,战马嘶鸣,铁甲碰撞,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城外敌营火光骤亮,如熔岩倾泻而出,照得旷野一片红云。云梯高耸,石车列阵,黑压压的军阵,如潮水般从远处向城墙压来。后方,战鼓隆隆,震得人心头发颤。
李霓裳方和城中的一群妇人一道,送来今早的餐食。没想到如此早,对面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攻城。士兵们来不及吃完口里的食物,便纷纷立刻各归其位,紧张而不杂乱。
李霓裳扶住垛口,透过箭孔望去。
三方军队服色不同,很容易一眼便区分出来。
崔重晏在前,另外二人在后,三股军队,呈正三角犄角之势。
锋矢之位,便是崔重晏。
这令李霓裳稍觉意外。这个位置,毫无疑问,意味着精锐先锋,需具备极强的突破力和士气。同样,高风险,亦是高威慑,锋矢位承受最大的伤亡压力,故需死战不退之师。
这和他留给李霓裳的印象完全不同。
在她的所想里,以他的审慎,像这种可以预见的必定是恶斗的血战里,他不至于会处于如此一个位置。
她很快便发现了他。在阵前的最前方,一匹站马昂首而立,马上之人玄甲黑袍,正是崔重晏。
此时晨雾依旧缭绕,他的轮廓却格外清晰,眉目阴鸷,眼底涌着戾气。
这时,远处号角骤起,战阵开始向前缓缓推进,他勒马而立,目光如刀,直刺城头。
“公主,快下去吧!万一有流箭袭来!”李忠节紧张地在她身后喊道。
李霓裳不欲令他分心,立刻收目,正待下去,忽然,身边又响起一道惊呼声。
“后方还有大军来!又是谁!”
那军士的声音扯得极高,显然有些紧张。
此刻正在城头另一侧备战的韩枯松也看见,命守望兵登高查看。
那人在盾牌的保护下,飞快登上高处,用他胜于常人的双眼查看前方。
“看见了吗?”韩枯松等了片刻,见还没回应,焦躁地吼,见还没反应,顿了下脚,正待主机也上去,这时,那人喊道:“好像……好像是天王?”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异。
韩枯松一愣,反应过来,这时,许多人都已看见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卷来了一阵巨大的黄尘烟,那烟团裹着一支骑兵的队伍,正朝此方向快速移来。马蹄声如闷雷般碾过原野,赤色的巨旌,在腥风中翻卷着血一般的滚浪。
"报——!"
此刻在阵列的后方,一名士兵也正在瞭望,铁盔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是天王旗!"
方才还在涌动的队伍忽然寂静了下来。
刘良才正在亲自擦刀,听到“天王”二字,颤了一下,险些脱手。
梁胄更是喉结飞快滚动,不安地睁大眼睛,一把推开身前的人,也上去察看。
那一面金线织就的巨旗渐渐清晰,旗角在空中忽明忽暗。
刘良才一个士兵突然跪地,喊道:“真是天王回来了!天王没有死!”声音充满兴奋和激动,引起一阵骚动,许多军士纷纷开始前挤,翘首争要张望。
刘良才的心腹上去,一脚将方才喊话的人踹翻,拔刀待要砍,忽然,有人又高声喊:“是信王!谢信王!这回是真的!真的是他来了!”
信王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抵达,他看起来比从前消瘦许多,颧骨如刀削般突出,显得双目愈发锐利逼人。他的身后,是孟贺利所领的军队,无不精神抖擞。
一段短暂的寂静后,又一阵骚动,越来越大。
刘良才没有想到,此刻会在这里看到谢隐山。他看见梁胄朝着自己骑马冲来,到了近前,下马,低声问:“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不是说他也死了吗?”
刘良才压下心中的惊疑,示意自己的一个副将上去。
那人领悟,骑马上去,朝着谢隐山高喊:“你来做什么?天王已亡,你擅用天王旗帜,真当自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