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嗔怪着,一双含笑的眼眸与香仲仙子对视,颜色浅淡犹如花瓣的唇一张一合,暗含深意,“还是师叔知道什么不该让我知道的事?怕万春跟我告状?”
在这一刹那,香仲神情的变化是极细微的极快的,但这根本逃不开谢春酌的眼睛。
他目光紧紧地看去,直到对方闪躲、慌乱、心虚的表情一闪而过,换成了镇定、怀疑、若无其事。
没想到香仲仙子戏也演得这般好。
谢春酌心中冷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香仲仙子反问,随后干脆拉着万春道,“好了,山下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去帮忙,在这里惹你师兄做什么?你到底和你师兄说什么了?”
最后那句隐隐带着质问的意思。
万春面不改色:“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下重一,况且我才来到这里没多久,您不是知道吗?”
香仲仙子不知信还是没信,总之,她拉着万春,对谢春酌说了句“我们有事,先行一步”,便御剑离开了。
在二人临走之前,万春倏忽回头,与站在廊下的谢春酌对视一眼,然后莫名地转头,又看了一眼左侧方,才踏上了飞剑。
谢春酌不知道她这是何意,走上前,在对方的位置站定,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左侧方……
谢春酌仔细思索,日光晒下,晒得他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潮红,他拧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没过一会儿,廊下传来结伴而行的说笑声,抬头望去,几个弟子正怀抱着书从转角处走出。
电光火石间,谢春酌将明白了万春往左侧方看的意思是什么了。
——藏书阁。
左侧方,是藏书阁所在的位置。
想明白后,谢春酌舒口气,回到廊下,坐在栏杆上,侧靠着红柱,眯起眼睛望天,天白茫茫一片,仿佛万里晴空,实则光线已然刺破云层倾泄而下,离千玄宗再远一些,这炙热的光线化为利剑,射向大地的每一寸土地上站着的人或物。
谢春酌不由想起万春说的那句话……“我看见仙尊站在储良的屋外。”
所以,是南災杀了储良,还是……南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杀了储良。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证明着南災并不是他们所看见的那般光风霁月、不问世事、高洁出尘的仙人。
谢春酌甚至在想,昨夜在梦中发生的事,是否是南災做的。
可南災,真的会趁着他熟睡,亵玩于他吗?尤其是梦中那条白蟒蛇,如此地贪婪可恶。
说句实话,要是让谢春酌猜测,他第一反应其实是云异。
但云异已死。退一步说,难道一个骷髅妖还能跟闻玉至他们似的重生吗?
……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荒诞可笑的世界。
谢春酌呆坐片刻,热风滚动,脖颈处忽然发痒,似有叶片戳动,他不适地往边上坐了点,却发现这痒意愈发明显。
本就心烦意乱,次数多了,他便发了火,当即站起身望那处看去,却发现他身后的草叶植株早就枯萎,现如今只剩下根秆,根本没有叶子。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戳他呢?
谢春酌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回头,他疑心有东西正贴着自己的背,一回头便会看见可怖的景象。
“……闻玉至……叶叩芳……我真的恨死你们了。”谢春酌浑身发抖,咬着牙,颤着声儿,又惧又恼,“……要是从来没遇见你们就好了。”
呼呼——
风卷起枯叶直上青天,没有人回应他,谢春酌也无心继续待下去,拔出飞剑,踩踏而上,径直回了洞府。
洞府地处阴凉,一踏进内里,一身的汗热暑气尽数消退,连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仿佛都松快了不少。
谢春酌去沐浴,褪去衣物前,余光突然瞥见池子波纹荡漾,似有人轻轻拨动,他搭在松垮衣襟处的手骤然停滞。
他就这样看着那水波纹直到池面恢复平静,手才继续动了一下。
可也只是动了一下。
谢春酌在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无时无刻不疑神疑鬼的时候了。
闻玉至到底还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就算是成了鬼,现身了也好比藏在暗处吓唬他要来得好。
他生平第一次生了几分悔意,招惹了这群人,简直是给自己添堵。
没心思沐浴,谢春酌施了个洁净术,洗了把脸离开。
夜里,南災前来,谢春酌一如既往地跟他装乖问好,好似白日里没有都没发生。
南災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垂眸坐在蒲团之上打坐,银白长发半披半束,壁光闪动,照在他脸上格外沉静自若。
谢春酌照例点燃烛火,只是并未用人鱼烛,他今夜脑海里一直想着万春说的话,无法入睡,便假装睡着了,想看看南災会做什么,但南災没做什么,他先一步忍不住爬下床榻,走到了南災身边。
因为……
外面起风了。
白日干旱,夜里却又刮起了大雨,呼啸的风声穿林而过,拍打在山壁之上,即使洞府外有结界阻隔,声音也依旧作响。
谢春酌不怕打雷下雨,他怕的是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