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谢春酌颇为喜欢这串珍珠,个个有拇指大小,表面莹润有光泽,无论是作饰品还是碾成粉末做膏体来用,都是极好的材料。
他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价值不菲的玩意儿,比起银票,它们更有份量。
不出他所料,赵老爷果然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除却送了一点珍珠以及金子打造而成的、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以外,对方还送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无论他去不去赵府,这张银票,都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度过接下来上京城的道路。
不过谢春酌最后还是打算去一趟赵府,一是为了加深交流,给外界留个好名声。
毕竟当官的贪污受贿总归是不好,但若是不嫌弃商贾,与之以友人叔伯交好,那便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二是他也想看看赵府的底子,若是家底深厚,提前拉拢,也是一桩好事。
他身上无财无家底,要做官打点关系,自然是不够的,木李村也给不了他什么,他也不能一直依靠柳夔,更别提他后面还想甩开对方,所以一切都得提前绸缪。
思来想去,谢春酌竟一时间失了睡意,推开窗户,坐在小榻上仰头看明月。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他身边竟没有半个可以诉真心话的人,又可笑,又感慨。
他自生于世上,便是孤身一人,幼时被人当奴仆,长大又因样貌获祸,逃走后,又动手杀了人,顶替他人身份进入木李村,委身于一条蛇的身下做禁脔,如今成了举人,上京城的路上,又是一团糟心事。
但那又如何呢?他总归会成为人上人,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低头,他要让所有人,都跪拜在他脚下。
他的眼眸在这一刹那,仿佛迸发出比月光更明亮的光彩,皎白的脸锋锐而充满杀意。
若是谁斗胆阻止他,谁就得死!
清风清朗,吹拂落叶,在静谧幽暗的长夜中,一切都格外平静而悠长。
同时观月之人,又何止是窗前、院中、街边的人呢?还有更远、更深处的地方,也有人在仰头看月。
安若寺。
寺庙寂静无声,院中青石干净,硕大的水缸内,巴掌大的粉白花苞藏在翠绿的荷叶中,二者正幽幽随风而动,荡起涟漪。
月光照亮院中的一切,高大繁盛的树木,各处紧闭的门窗,敞开的寺门内,破败却擦拭得干净的佛像屹立其中,供台红色高烛缭绕,佛像的神情幽深、慈悲。
跪拜在佛像之下的人微微垂首,着僧衣,却未削发,而是用簪子束起。可他的面容俊秀而悲悯,闭目时,睫毛垂下,随着口中低声念着的佛语颤动。
许久,待到天蒙蒙亮,沉重的钟声一阵阵荡开,他才朝着佛像叩首,慢慢地站起身,迎着幽蓝色的日光,走出了大门。
黑红高柱下,他仰头看天,双眸清明,却是一黑一白。
白瞳如蒙上一层雾,深处有浅淡的银白光辉,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盲瞳,而另一只眼眸则是漆黑如墨,平静幽深。
月亮倾斜在空中,月明依旧,但却缓慢西沉,映照在他脸上,像是度上一层浅淡的光辉。
“静谭师兄。”稚嫩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僧衣男子回头,看见一六七岁的,剃光头,脸庞稚嫩的小和尚正探头探脑地扒拉着一根柱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轻声问。
小和尚小声说:“主持昨日夜里叫你做什么了?你怎么一夜未眠,跪在佛前呀?你是不是做错事了?要我帮你求情吗?”
静谭师兄在安若寺里是脾气最好、佛法最精深的一位师兄,虽然未剃度,但小和尚和同伴一至认为,对方肯定是下一任的主持,不然为什么主持那么看重他呢?
“你别怕,只要和主持好好说,肯定就没事啦!”小和尚鼓励他。
僧衣男子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快回去屋里吧,待会儿巡查的师兄看见你跑出来,会骂你的。”
小和尚听到这一个激灵,看了眼天色,慌忙往回跑。他们年纪太小,主持专门派了人照顾监督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功课,若是被抓了在规定外出的时间外随意乱跑,可是要挨罚的。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去关心静谭师兄,一溜烟就不见了。
长廊与院内又恢复了安静。
静谭再度仰头,圆月的影子已然淡去,被逐渐升起的太阳光线所遮掩。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日入夜,在厢房内,浓郁的香烛烟火气息中,端坐在榻前的主持身上静静地看向他,眼中悲悯又无奈。
对方混杂着奇异的香味与衰老的气息,静谭知道,主持寿命将尽了。
“你明日,便下山入京吧。”主持声音缓慢而深沉,犹如寺庙外日日撞开的钟声,荡漾在空气中,像是某种古老的提醒。
主持慢声道:“世人皆苦,苦于因果,苦于缘法。你俗世未尽,不可入佛门,若此次下山,解决缘法孽根,再度皈依,便才是真正地六根清净,可为佛徒。”
……下山。
静谭从未想过下山。
他自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安若寺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昼夜更替,冬春交叠,生死往来皆在一瞬。
他的缘法、孽根,在山下吗?
“它”会是谁呢?
……
临近中秋佳节,平越府上上下下都开始热闹忙碌起来。
早上依旧摆早市,吃食用具一应俱全,还有些备好的,专门应对节日的糕点用具也都一一摆出,例如挂饰、荷包、手帕,都绣了圆月与兔子,以及合众团圆寓意的花纹与颜色。
更甚至有人摆了做好的灯笼出来提前售卖,小巧精致,模样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