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点点头,夹起一块藕片。
她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仿佛真的把佳姐的话听进了心里。
可当咬到一颗花椒时,突如其来的麻意在舌尖炸开,熟悉的味道像一把钥匙,打开记忆的闸门,让她又想到了温言蹊。
她来上海已经四个月了。
从盛夏到深秋,她走过了外滩的十里洋场,逛遍了静安的梧桐街区,甚至特意去川沙看了一场电影。
可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几百家影院丶十几条地铁线,都没有给她一次偶遇的机会。
窗外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江枝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到他们当初决定上海这个城市时的约定。
要找到全上海最像锦城味道的火锅;
要去苏州河上,收集所有桥的日落颜色;
要去和平饭店老年爵士酒吧,听他们用萨克斯吹《夜来香》。
而如今,那些约定就像这些飘落的落叶。
曾经鲜活地在枝头摇曳,如今只能随着时光的风,无声地散落在记忆的角落。
工作後的春节假期和读书时候完全不同,来得又晚又短。
为了省下些差价,江枝除夕夜当天才到家。
棠里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当江枝推开家门时,春晚已经开始放歌舞节目了。
餐桌上摆着热好的年夜饭,江芸的轮椅停在桌边,听见动静也没擡头,只是专心摆放着碗筷。
温万华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坐在餐桌上,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
“言蹊刚给我发的消息。”温万华和桌上其他的两个人说,“他那个项目赶着上线,今年不回来了。”
江枝正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透过温万花举起的手机,她看见照片里温言蹊的工位。
落地窗外是上海璀璨的夜景,桌面上散落着三四个空咖啡罐,其中一个歪倒着,里面残留的黑色液体在显示器冷光下泛着微光。
春晚放到小品的时候,温万华突然问:“在上海经常跟你哥见面吗?”
“还没来得及去找他。”江枝低头扒饭,声音闷在碗里,“他太忙了,我俩住的也远。”
对面江芸的轮椅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
江枝擡头,看见她有些意外的眼神。
温万华叹了口气,往她碗里夹了块鱼:“忙成这个样子,你们年轻人啊,平时一定要注意照顾身体,多吃一点,听到没得?”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炸开一簇烟花,将他们的对话生生打断。
春节的馀温还未散尽,江枝刚回到上海,就得知公司了要战略转型的消息。
时代所趋,AI大模型来势汹汹,集团算法将只保留中台,各业务纵向支持的算法裁员70%,多出来的HC分给AI项目部。
周一的茶水间的咖啡机冒着热气,江枝听着同事们压低声音交换着小道消息:“听说咱们是挖来了人家整个AI团队,带着核心专利过来的,人效能提升30%。”
“算了一下,这波估计得裁掉2000人。”
“现在哪都在裁员,而且咱们这个薪资,出去了很难被接住。”
江枝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钱哥的消息:“来我12-003会议室。”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放下咖啡的手指冰凉,她缓了几秒,去工位上拿了电脑。
穿过办公区的长廊时,玻璃幕墙外阴云密布,远处的高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江枝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想起半年前入职时,也是沿着这条走廊,钱哥亲自带她熟悉环境。
“坐。”钱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公司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跟你直说吧,这事是真的。”
窗外的雨滴开始敲打玻璃,像倒计时的秒针。
“你很优秀,这点我从不怀疑。”钱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但这次变动……唉,有些话虽然难听,但得说明白。能力好的人很多,可每个leader都要保自己的嫡系。”
江枝听懂了钱哥的言下之意,就在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放清,手指从电脑上移开,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她的腕骨:“我还是单身,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成为我唯一的嫡系。”
钱哥推来的那杯热茶已经凉了,水面倒映出她微微扭曲的脸。
她也想硬气一把,把手机还是电脑什麽的砸到他脸上出气。
但是她忽然明白和她的谈话为什麽要选在12楼最角落的003会议室,因为这里远离办公区,连监控都是死角,她连证据都不确凿。
而钱哥这个级别的人在行业内资源交错,他确实有本事让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研发在这个行业寸步难行。
走出会议室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