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可已有了对策?”
李时槐抬手示意他先冷静,继而说:“太子到底年纪轻,阅历浅,顾及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陛下命我去的意思,是南直隶那些事必须得处理好。处理好了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有差错,办理不力的罪名由我来担,至于太子,牵怒到何种程度,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信王沉默片刻,才舒展开的眉目又冷峻起来:“无论如何,这都是咱们的一个机会。”
“是。南京的水可不浅,此行我必定叫他跌个跟头才好。”
思及京城的局势,李时槐思量再三,唯独嘱咐一件:“殿下在京城,一切以陛下和李婕妤为重。若能见机劝陛下解了婕妤的禁足则更好,其余的,切不可轻举妄动。”
信王颔首:“我明白。”
晏朝去同宁妃辞行时,林婕妤也在殿中。她的身孕已近九个月,眼见快要临盆,连脸上也出现了浮肿,整个人精神瞧上去比从前憔悴许多。
林婕妤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也不好告退,宁妃就留了她在殿中。
“这一去,要多久?”宁妃问道。
“至少得两三月,”她约莫估量了一下,再续一句,“江南那边,尚且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一切都得去了再作打算。”
宁妃点点头,再细细叮嘱时,总不免十分担忧。末了,不厌其烦地再添上一句:“总之,你一切小心,保重自己。”
“儿臣知道。二位娘娘也要多加保重。”
告退临走时,她多望了一眼林婕妤的肚子,心下无端一悸。
大概许多年前,母后的最后一面留给她的阴影过深,是以见到有孕的女子,就不由自主地悬起心。
从燕京到南京两千余里路,陆路太慢,众人选择水路,沿运河乘船南下。目下时节正是热的时候,一路上炎阳似火,流金铄石,好在行船有风,也能稍微凉快一些。
在离京的第三天,兰怀恩追了上来。
他没带多少人,可以说是轻装简骑,随意撑了几顶乌篷船就飞速赶来了。先行遣人向太子禀报后,火急火燎进了太子的船舱。
太子和李时槐还有其余几名随行官员皆在,见了兰怀恩,不禁脸色一变。
“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兰怀恩喘了口气,行礼道:“陛下命臣随行南下。”
李时槐暗暗一窥太子神色,果见其皱了眉。心道皇帝派厂督随行,无疑又是给太子找了个极大的不痛苦,若是这两人能闹起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但晏朝并没多说什么,只命他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在私下单独见兰怀恩时,她才细问:“陛下到底派你跟着做什么?”
兰怀恩道:“臣主动请缨前来协助殿下,陛下允了。”
“你……”
“有李阁老在,殿下想必也意识到了危险。臣跟着,一来能与殿下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令他放松警惕。”他绝口不提是如何劝的皇帝,只宽慰她:“殿下放心,京中臣也留了人盯着,不会出什么漏子。”
晏朝默默望着小窗外的河岸,不肯言语。兰怀恩说的她也能想明白,但她并不喜他总跟着自己。
“从前不乏皇太子居守南京的旧例,本宫这一去,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去。厂督就这么跟来,东厂怎么办?”
兰怀恩替她斟茶:“东厂毕竟是东厂,该做什么陛下交给程泰就是了。至于南京这边,臣会陪着殿下。”——
作者有话说:注:①南台,又称趯台坡,明朝时可作皇家避暑地,清朝时改名叫瀛台(没错,锁光绪的那个)
②相关政策参考《明史·食货志》
第56章金陵苍月(二)“殿下恕罪,臣给您拖……
南京得到皇太子要驾临的消息,上下官员顿觉如临大敌,提前预备的同时,日日都派驿使将公文殷勤呈送太子船上。而京师那边有什么变动,亦有人暗中禀报情况。
南下途中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虽是在路上,却也闲不下来。晏朝同几名官员时不时要共同商讨,兰怀恩也经常侍候在侧。
但他实在没多少经验,端茶倒水之际,偶尔插上几嘴。他记性好,从前看过的奏章有同时事相关的事例,讲出来可当作参考。
李时槐从头至尾很能沉得住气。他一面兢兢业业,一面暗自冷眼瞧着,一切大体上还算和谐。
不过兰怀恩有时实在嘴欠,狂妄之言出口,连几名在场官员都觉得不堪入耳。每当此时,太子就会冷着脸叫他出去,显然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两人之间,默契到无需提前商议或临场暗示,全露自然本色,任谁也看不出来什么破绽。
过了扬州,恐之后水位不稳行船风险大,便需得上岸乘马车入南京了。
待到达金陵城,已是七月初。
南京官员依礼出迎太子鹤驾,入城后,本欲循旧例,备宴席为太子接风洗尘,却不想太子特地遣身边内监前去传令旨,将这宴席给拒了。
暴雨侵袭,河水泛滥,城内毁坏严重,百姓尚未脱离苦海,如何能安心享乐?内监还算留情面,措辞稍显委婉,可这一通谕令仍斥得众人无地自容。
众人未曾料到这般境况,只得连忙认了错,经此后不免都提起心来,愈发谨慎。
宫中一应安排俱已提前准备妥当,太子依着旧例,居住在文华殿后的春和殿中。
南京作为大齐的陪都,皇城的整体形制布局都同京师大体一致,并且当年迁都燕京后,南京皇城大部分宫殿名也一直留着未曾改变。
是以晏朝虽初次进南京皇宫,却并不觉得十分生疏。文华殿同京师的文华殿差不多,春和殿的位置亦是京师东宫的位置,只是南京要清旷得多。
她一路走来,从前那股迫人的威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由自主忆往昔太|祖风采的慨叹。晏朝立在丹墀上尝试北望,相隔两千余里山河,一腔烟涛微茫,她有客子之心,却无漂泊之感。
太子驾临初日,最先召见了南京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原本还欲见南直隶巡抚朱庸行,但他人目前尚在苏州,便作罢了。
令旨一传出去,六部九卿的官员心思皆有些微妙。
南京的官职机构与燕京差不多,除未设内阁外,与京城六部之权相比,南京六部之首是兵部。兵部尚书又兼南京参赞机务,与内守备太监、外守备和协同守备同属守备厅会议成员,这些才是南京权力中枢,但太子偏偏略过了他们,直盯着工部和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