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容易给人一种兴师问罪的感觉。
连李时槐亦觉得惊异,他觉得太子的态度过于尖锐了。
在初来乍到、局势不明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地贸然针对,且不说是否会打草惊蛇,对之后的调查处理有影响,若太子弄巧成拙,对他名声也有损害。
他同太子提了这个问题,言辞鲜明且不避讳。
太子却说:“路途已经耽搁了半个月了,再拖不得,本宫就是要问明情况。若他们恪尽职守,自然坦荡从容;若是有所渎职,难不成,还要给他们留开脱的时间吗?”
李时槐道:“若是如此,殿下不妨将六部九卿都传召过来,之前的题奏并非仅有工部和户部,南京各部官员亦是相互关联,殿下初来,不好厚此薄彼,更何况偏听则暗。”
太子仍执意道:“明日再召见其他官员。本宫初到,最基本的情况需有所了解。”
李时槐见劝阻不得,便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暗自腹诽:太子到底年轻气盛,眼下不肯留几分退路,只怕后头无法收场。
展在面前的一幅南京舆图,标清了南京城所有的兵防、河坊等守备地点,受暴风雨以及积水泛滥毁坏的地方皆由朱笔标出。但因眼下各处恢复程度不同,是以需由工部侍郎郑之元一一说明情况。
至于工部尚书,早在南京的奏章呈到京师之际,就被皇帝一怒之下罢免了,阙官至今尚未任命,就只能暂由侍郎摄事。
受损的郊社、陵寝、宫阙、城垣兽吻、脊栏等都正在修缮,由于大部分是皇家建筑,进度稍慢一些。至于百姓,大水过后户部已及时开仓赈济,但伤亡仍不计其数,更不必说财产损失。
晏朝眉头皱着眉头,深叹一声问:“受灾百姓如今可都安置妥当?”
户部尚书韦兆答是,复将安置灾民的相关文卷呈上,请太子细阅。
晏朝不露声色地瞥他一眼,手底多翻了几页,旋即侧首问郑之元:“工部尚书现在何处?”
“回太子殿下,奉陛下旨意,将工部尚书褚卫革职查办。三法司详谳定罪后,已将审决奏报上呈京师,褚卫现今关在刑部大狱侯旨。”
“那道奏报本宫倒是见过,”晏朝略一颔首,将文卷合上,“此案必不只他一个人,三法司查了多少人?”
郑之元轻怔一瞬,有些不明白太子问的意思,只答说:“殿下恕罪,此案由三法司审理,臣、臣并不知详情。”
晏朝便扬声唤了段绶进来,命他去取前几日在船上收到的密报,接着一字一字读给两人。
那时候据上呈朝廷的奏章中所言,城内积水疏浚已即将完成。但是密报中却说,江宁县中华门一带漂没的百姓数量过多,之后或有幸存者,官府也都不再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以至本该得救的百姓无辜遇难。还有几例遭灾家户却并未得到足量安抚补贴的,她手下的人还只调查了一小部分,其余的还不知要怎样。
两人听得冷汗直冒,当即惊惶跪地,连连叩首。
晏朝淡声问:“褚卫判的什么刑?”
“秋、秋决……”
晏朝闻言,眸色滞了滞,缓缓抬眼。
众官员都密切关注着宫里的情况,几个时辰后,听说两人出了文华殿,众人正打算前去打探口风,却得到消息:韦兆与郑之元已被停职待劾。
才安顿好的李时槐即刻进宫求见。
他以为太子只是打算了解情况,却不料竟这般猝不及防下了令。
“殿下,韦兆与郑之元纵有罪责,但眼下城内外水灾善后尚未完成,他二人又位居要职,熟悉南京情势,若此时停职,工部与户部的缺位一时补不上来,岂非耽误要事?殿下初到,便先处置两名大员,只怕要引发臣民恐慌……”
晏朝打断他:“他们之前如何做的暂且不论,且在朝廷派了钦差、本宫进城后,当面询问,两人竟还是欺瞒不报,可有将朝廷、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不是没有给过将功折罪的机会,但他们无半分悔过之心,难道任由他们继续欺罔误工么?阁老说引发恐慌,一个被判秋决的工部尚书褚卫都不能令他们有所震动,更何况,眼下还只是停职呢。”
李时槐不再辩驳,心下复杂。
太子并不似在京城时看上去那般软弱。但同时,他也清楚,官场权术不是太子所想的那么简单的。
李时槐微微抖一抖胡须,垂下一双精明的眼,低声问:“工部与户部的缺位,殿下可有人选?”
“先不急,稍后再议。差事自会有人顶上来,只是再不能出那样的差错。”
她似是沉吟片刻,望着他道:“阁老在京便是阁臣,深谙六部事宜,又担任户部尚书,南京这边想必也不会陌生。”
李时槐道是,顿时明白太子的意思,她要让他去管六部的事。这是先将他推出去了。
但他装不得傻,只得应道:“辅佐殿下安定南直隶是臣的职责,臣必定尽心竭力。”
事实证明,第一天的下马威是奏效的。至翌日召见众位官员时,已收到多道弹章,除却郑之元与韦兆两人,还有其余一些牵涉其中的官员也一并落马。
三法司迅速忙了起来。
李时槐暂时接管了户部与工部的职事,他毕竟入阁为官多年,对这些公务早已烂熟于胸,很快就适应环境并进入了状态。新长官的号令发下去,无论是工部还是户部,执行效率还是颇高的。
但这场自上而下的清算,确实在南直隶引发了一阵不小的动荡。众官员被言官紧盯着,稍一不留神就会被纠举弹劾,内外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晏朝同几名官吏去了趟遇水灾的孝陵,随后又去了城南。
目下各项安置倒是妥善了,可入眼的景象还是一片惨淡。倾倒的树木、淹浸的房屋、冲毁的村庄,还有积水疏浚后留下的泥泞路面,来来往往的官役和百姓,有人侥幸劫后余生,有人愁苦生计难维。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小雨,虽然各处河防早有防范,不至于再次引发大水,但到底令人心生忐忑,也减慢了重建恢复的速度。
梁禄跟在晏朝身旁替她打着伞,可在外头行走,毕竟遮不严实,细小的雨点落在她身上。晏朝混不在意,回头叫他收了伞:“雨又不大,打着反倒碍事。”梁禄望着她天青色直裰下摆染上的泥点,暗自叹了口气。
因是微服出访,一路并未惊动太多人。晏朝与众人四下走了走,期间又召见了几名县中官吏,大致了解过情况,便回了宫。
待处理好其他事,回到春和殿时已是傍晚。梁禄奉茶上前时,她正在出神,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轻声禀道:“殿下,兰公公想见您。”
晏朝捏了捏眉心:“他病好了?”
说来也怪,南下这么多人里头,偏就兰怀恩一个人水土不服,腹痛腹泻折腾了好几天。她命冯京墨去瞧,说是水土不服变成了风寒。不过好在并不严重,这些天他便一直休息着。
梁禄道是,又说:“今天说是已无大碍,下晌还叫太监引着在宫里逛了逛。”
“他倒悠闲。”晏朝说了声见,在梁禄转身时又突然问:“这几日的茶我喝着不错,是什么来头?”
梁禄答:“回殿下,是南京守备太监盛济安进献的蒙顶甘露,川蜀一带的名茶,有明目解乏、消暑清心之效。殿下近几日一直劳碌,奴婢问过冯太医了,饮这茶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