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去指责周经安。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这个世道彻底乱了套。
……
彼时阿季已经十四岁,母亲周怜月的癫病减轻,却已年迈绝了经,再也不能给周经安赚钱。
阿季便带着她搬到了县南,和周家断绝了关系往来,由他靠着砍柴丶编草鞋草帽支撑着这个家。
周怜月越老越糊涂,有时候会将阿季认作她过去的几任丈夫,有时候也会认成周经安,经常无缘无故地对着他动辄打骂,污言秽语。
传出去的动静让四周街坊邻居都听了个门清,还以为母子俩有什麽血海深仇一样。
在这一年,很快没多久,南边造反的起义军打到了鶖河县附近。
县里的青年男子见到形势不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群雄逐鹿,便也投入了这当中,自发招兵买马,与南军陈王的麾下打了第一仗。
因兵弱将懦,空有一番热血而无经验,最终惨败南军之下,反而惹祸上身,鶖河县的多数村子被南军血洗。
那时周怜月尚在人世,阿季便没有参与鶖河县的第一次起义。经此一役,县里的年轻人大多被屠杀一空,而他幸免于难。
後来南边战争越来越多,村子也被越屠越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已经十六岁,实在找不到任何生计,母亲因此也已经去世。
阿季踏出了小木屋,按着当初救自己的那人,为自己拟起了一个名字,赵季。
为今之时,不起义没有活路。他便同邻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共约盟誓,立志要打出一番天下太平。
在组建出一夥人,打出鶖河县的包围圈之前,赵季去了周家一趟。
周家的老太太十分能活,周围她的同龄人都死光了,而她过了今年便要百岁。现在的她已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倚仗着儿子和媳妇照顾。
赵季去的时候,媳妇许氏正在给她的婆婆擦洗身上起的褥疮。
“舅妈,舅舅呢?”赵季问许氏。
自从断绝关系,这还是赵季第一次来周家。
许氏看到赵季已经长这麽大,心头不觉恐慌,但到底压了下来,和善地对着赵季道:“经安上山砍柴去了。”
此时在床榻上耳背眼花的周家老太太竟然开始说起了话,问许氏是谁来了。
许氏如实作答,老太太以为赵季是来看望她的便道了一声:“哦,是阿季来了啊。”
“你先出去,我跟阿季有话要说。”老人慢腾腾地对她道。
许氏虽面上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选择趴在墙边偷听着。
周家老太太先是问赵季他娘怎麽样,得知周怜月已经死了之後,长久地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下一句。
“都是我不好。”
老太太说着,竟从面庞上流下来两行血泪。
临死之前,周家老太太和他说了他母亲周怜月的身世。
“她的疯病,不是无缘无故患上的,而是对我——罔顾人伦的惩罚……”
周怜月是周家老太太和其亲哥哥逆伦的结果。
周家老太太嫁入周家之前,和自家哥哥感情十分要好,但她没想到,这份她自以为纯粹的兄妹感情会变质,让她从此跌入万丈深渊。
生下周经安不久後,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天黑路远便住了一晚。就是那样短短的一夜,酿就了从她往後长达数十年痛苦的罪果。
周怜月出生以後,她一直害怕这孩子会有什麽异常的举动。好在生産时稳婆说:“这孩子手脚都全乎,没有残疾,眼睛大,长得还怪漂亮。”
她的心被稳婆的话定了定,可是好景不长,周怜月最终还是表现出了她有违人伦而生的异常。
“阿季,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娘,让她来人世间替我受苦受罪。”周家老太太悔不当初道。
“你娘这病不会传到你的身上,你自此大可放心。”
周家老太太说完最後这句,咽气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他母亲的小名,就这样死在了赵季眼前。
门外栏栅处传来移动的响声。
赵季夺门而出,看到了想要逃跑的许氏,正满脸惊恐地瞧着他,手足无措地解释:“阿季,我什麽都没有听到,什麽都没有听到!”
这话怕是只有鬼才会信。
赵季一步步逼近,许氏扑通一声跪下,三指朝天向他发誓:“我不会告诉周经安,我谁也不会说,我烂在肚子里……”
一阵寒芒闪过,妇人应声倒地。
赵季杀她後,又上山杀了砍柴的周经安,他们的儿子早在五年前患痨病死了。至此,周家已经绝後,曾经的一切罪孽被尽数掩埋在尘土之中……无人知晓。
赵季踏上了新的征程,于三年後,败退至云水县。
在风和日丽的某一日,凑巧碰上了张稚的及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