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八歲以前都是這樣,付不起房租,就揹著吉他到處打工駐唱,抱著盒飯,坐在酒吧後頭的巷子裡吃。
有人醉了,有人吐了,有人笑了,空氣中充斥著酒氣和臭氣,歡聲笑語成了下水道的養分,一切都像是貨架上被塑封的成人刊物,明明是嶄新的,從封面就透著一股髒汙的現實感。
那時候盒飯最喜歡配又粘又糊的土豆,所以他到現在都不喜歡土豆。
吃飽了,抽根劣質煙,咕嘟咕嘟灌了半肚子涼水,又跑去繼續唱歌。
寧晃也不避諱這些,一邊把火腿腸塞進包裡,一邊慢慢說:“現在泡麵口味好多了,老闆也都規矩不少,以前唱完了不給錢的也有。”
那時總有人欺負他年紀小,藉故剋扣工資,甚至還有動了手的。
他收拾著自己的破爛,給他講打工的事兒,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他不覺得難堪。
他靠自己賺錢吃飯,怎麼樣都比三十歲自己吃軟飯強。
冷不防被陸忱揉了一把頭髮。
說以後別往這兒跑了,烏煙瘴氣的,再把嗓子燻壞了。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誰準你摸了,”寧晃嘀咕,“再給我摸矮了。”
陸忱就說:“你就天天吃泡麵,怪不得沒我高。”
三十歲都沒長到一米八。
寧晃豎著眉毛,抱著胸看他。
滿眼寫著叛逆。
陸忱說:“小叔叔,我會擔心你。”
寧晃陰陽怪氣哼哼:“你擔心的多了,夜不歸宿也擔心,不帶手機也擔心,你不叫陸忱,你的名字叫陸擔心……”
對了,今早還沒收他的煙來著。
陸忱彈了他額頭一下,把他包背到自己肩上,說走,回去了。
寧晃“哦”了一聲。
跟在陸忱身邊。
回家這個詞。
像有魔法。
20
陸忱認識寧晃時。
他雖不算闊綽,卻也不大吝惜錢財。
那時的寧晃會帶他去吃昂貴的餐廳,也會等著他的一碗家常面,會把大筆的錢砸在音樂上,也會找他去網上搶贈票的蘇州評彈。
見他心情不好就帶他出去旅行,跟他說,跟家裡鬧翻了不假,出櫃也問題不大,書還是要念的,別鬧彆扭。
他那時心虛地把話題岔開,說我心裡有數。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跟家裡出櫃才鬧翻的,因為他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喜歡小叔叔。
小叔叔的指尖輕輕敲著桌子,說:“你要不願意用家裡的錢,也可以用我的。”
他就湊近了趴在桌上,跟他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笑眯眯說:“那算怎麼回事?包養男大學生麼?”
“別亂說話,僱你做家政。”
小叔叔皺著眉輕聲說著,扭過頭去,說:“行不行,你給個準話。”
他家的小叔叔,臉紅從脖子開始。
陸忱盯著車上的方向盤傻笑。
忽得有人拉開車門。
帶來了微涼颯爽的風,和砂糖的甜意。
寧晃抱著糖雪球上車來,皺著眉抱怨排隊的人多。
但眼神卻興高采烈。
黑酒吧門外正好有賣糖雪球的。
赤紅滾圓的山楂,裹著厚厚的一層白糖霜,在車裡堆得小山一樣,別出心裁地插了一個小紅旗,連紅旗都蹭上了一點白。
沒到冬天,先在紅果山下了一場大雪,生生將蜜烤地瓜和糖炒栗子都給比了下去。
勾得寧晃直流口水,數著自己皺巴巴地鈔票,一頭就扎進了人堆,抱著一紙袋的山楂跑了回來。
他笑著說:“好吃嗎?”
“還沒吃,”寧晃用竹籤紮起來一顆,先遞給他,“你嚐嚐。”
他順勢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