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雲珠側頭聽著康熙的話,點頭同意,她笑著說道:“既如此,便讓小歡子去臣妾舟上取來衣服。”
這還是雲珠第一次登上御舟,她的一應物品,御舟上全無準備。
康熙卻神秘地笑了:“不用,朕自有安排。”
這幾年來,康熙已經徹底褪去身上那絲青年帝王的青澀,完全是權柄在握的帝王模樣,成熟穩重,威嚴赫赫,這等神秘模樣的康熙,雲珠也久未見到,她順著小太監的指引,往浴室而去。
熱水早已被大力的太監們抬著,倒入浴桶,白霧升騰在不大的浴室之中,雲珠愜意地泡在其中,在秋菊和冬梅的服侍下,用胰子細細地將每一根頭髮都搓洗乾淨。
熱水便得微涼,雲珠的指甲縫裡都沒有了魚腥之味後,雲珠懶洋洋地從浴桶裡走出,正好瞧見捧著剛燻好衣服過來的宮女。
“這是?”雲珠驚訝地翻著托盤上的衣服,愣了愣,笑了出來。
康熙在前頭的船艙裡等著,突然聽到後頭傳來環佩奏鳴之聲,循聲望去的康熙,眼神突然定住,全是驚豔之色。
只見從掀起的簾子後走來的女子,上著大袖圓領花冠裙襖,下著素白繡花月華裙,清風徐來,裙間褶皺如月華流淌,雲珠手執團扇遮面,正可謂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真真是個江南絕代佳人。
唯有從月華裙下,若隱若現探出的繡鞋,才能窺見不同。
“萬歲爺。”雲珠移開團扇,對著康熙粲然一笑,康熙從怔忪中回過神來,笑著對雲珠伸出手:“不知德妃娘娘,可願陪朕同遊。”
雲珠眼神驟然亮了,眼前的康熙,同樣換下威嚴勢重的龍袍,身著石青色錦袍,看著便是普通富人模樣,唯有周身難掩的氣勢,像其他人昭示著此人非同尋常。
這般打扮,這般言語,莫不是康熙要微服私訪!
果然,康熙隨後便說道:“這一路行來,朕只見花團錦簇之語,所見所聞皆是繁榮,然而我大清治下,年年有災,年年有患,現如今所瞧見場景,均為他們想讓朕所見,朕欲私去民間走訪一番,愛妃可願同我前往?”
真真正正的深入民間,比在船上有意思多了,雲珠聞言,毫不猶豫地連連點頭,握住康熙伸出的手,往外走去。
第140章 私訪(二)
一行人輕車簡從,從御舟上乘著小舟,悄悄上岸。
此時已到高郵境內。
對於高郵,雲珠業已模糊的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是高郵的鹹鴨蛋。
然而此時的高郵,卻和雲珠想象中的江南錦繡地,人間富貴鄉全然不同。
從只見沿著河道不遠處,道路上,房屋外,全是淤泥的痕跡,在龍舟上隔得遠,看得並不清楚,但當他們走近了細瞧之時,卻只見到處都覆蓋著淤泥,這幾日日頭不錯,但這淤泥卻全然沒有曬乾的模樣,康熙以及隨行護衛,穿著靴子倒也沒有不便,然而云珠穿著的精緻繡鞋,一腳下去,便踏入淤泥之中,怎麼都拔不出來。
雲珠試探著挪動,卻覺得腳下被緊緊束縛住,半點也不能挪動。
寬大的月華裙將繡鞋遮蓋的嚴嚴實實,外人無法覷見雲珠的模樣。
見雲珠停下,康熙也止住腳步,疑惑地看了過來。
雲珠抬起頭,由於用力,她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見著康熙的眼神,雲珠為難地望著,略帶尷尬的說到:“爺,我的鞋被陷入了泥中,”康熙走進,扶著雲珠的胳膊,溫和說道:“別著急,我扶著你,你試試能不能拔出來。”
雲珠將身子重心倚靠在康熙身上,穩住身形後,腳下發力,卻只見被白綾布襪包著的腳露了出來,繡鞋卻陷在泥裡一動不動。
雲珠和康熙面面相覷,還是雲珠最先鎮定下來,她冷靜道:“小歡子,去最近的鋪子,買雙鞋過來。”
小歡子連忙應了。
“夫人,這兒可沒有鋪子哩。”小歡子還未離開,一個蒼老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隨行的侍從們趕緊圍上來,將主子護住。
然而這次外出,本就是微服私訪,為了避免興師動眾,康熙和雲珠是悄悄地從御舟上離開,沒有帶上幾個服侍的人,儘管他們一擁而上,也沒能將康熙和雲珠兩人遮得嚴實。
這讓來者一眼便看到了雲珠狼狽的樣子。
“夫人,這兒村野之地,家家都是自己納鞋。”雲珠循聲望去,只見來者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她身形不高,脊背佝僂,瘦小的身子杵著樹枝做成的柺杖,顫巍巍地站著。
見著雲珠的視線,老婦人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如若夫人不嫌棄,便去老婦家歇歇腳,老婦人給您去其他人家問問,淘換上一雙新鞋。”
雲珠心下一動,向著康熙望去,只見康熙亦是目光灼灼,目光相觸間,彼此瞬間明瞭對方心思。
康熙此行,本就是為了體察民生,能借此瞭解此地百姓實際生活,揭開一路以來接駕官員營造的花團錦簇,倒也不錯。
想到此,康熙頷首:“既如此,便勞煩老夫人了。”
“當不得,當不得。”老婦人連連揮手,阻止了康熙的稱呼。
老婦人又向雲珠看去,目光直直盯著雲珠腳下,雲珠被盯著,白綾布襪子包裹的腳趾不自在的微微蜷縮著,卻只見老婦人扶著柺杖,顫巍巍地走過來,彎下腰,略施巧勁,便將雲珠一行都束手無策的繡鞋從淤泥裡拔了出來。
老婦人手中的繡鞋,精緻的繡花早已被髒汙浸染,全部不見,就連鞋內也灌滿汙泥,全然伸不進去腳。
雲珠深吸口氣,想著淤泥那黏答答溼乎乎的感覺,視死如歸地將腳伸了過去。
“行了。”在雲珠襪子碰到繡鞋的前一秒,康熙輕笑著止住了雲珠的動作。
“這鞋還能穿嗎?”康熙嫌棄地望著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的繡鞋。
雲珠咬咬嘴唇,若不是別無他法,她也不願再穿著鞋,但事已至此,在這河道旁,不穿又能怎麼辦呢,難道真在這地兒耽擱康熙的正經事情?
“上來。”見著雲珠為難的模樣,康熙不再多言,轉過身,在雲珠身前蹲下,示意雲珠上來。
“爺!”雲珠驚撥出聲,她從沒想過,康熙居然能夠做出這等事情。
莫說雲珠,就連康熙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衝動之下做出如此之事。該如何說呢,作為馬背上打天下的旗人,康熙這些年從沒有扔下過騎射,揹著一個女子走段路,絕非難事,然而,作為帝王,他又何曾如此紆尊降貴過,就連年少時,和舍赫里氏感情正濃的時候,都沒做過如此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