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罄竹難書

眾人沿路前往這個村莊,距離還有半里地的時候,便隱隱聞到空氣中傳來的一股焦味,其中還混雜著另一股怪味,令人直想嘔。隨著走近,氣味愈加濃重。而當眾人抵達村口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了,紛紛嘔吐不已,還伴隨著陣陣哭泣。因為,藉著月光,一處堪比閻羅地獄的場景,闖入了眾人的眼簾!

屍體!牆腳下,水井邊,村道上,殘屋裡,乃至樹枝上,到處都是屍體!老人、婦女、孩童、青壯都未被放過,有無頭的,有剜心的,有剖腹的,有殘肢斷臂的,更有孩童被草叉串起的...

鮮血!滿眼都是鮮血,已經乾涸的鮮血,在月光皎潔下,顯出了一種妖異的黑...

灰燼!隨處都有灰燼,斷瓦殘垣,門破梁斜,屋倒牆塌,焚燒後的灰燼,早已佈滿了這片墳場...

死寂!本一塊孩啼狗吠,風輕麥香的田園,如今一片死寂,唯有村中的幾棵老槐,猶在秋風中沙沙聲響,像在為不甘的枉死者,控訴那曾經的暴虐...

再也無法掩飾,根本不能自已,紀澤撲到一棵樹邊,大口嘔吐起來,吐得肝腸寸斷;大滴的淚珠,混著眼角迸裂出的鮮血,從臉頰滑落;緊握的拳頭,在毫無意識的捶打中,早已皮開肉綻。心中則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的咆哮“胡人,果然該殺!”

許久許久,胃中吐無可吐,眼淚流無可流,紀澤緩緩抬頭,呆呆的仰望明月。早便知道胡人兇殘暴虐,早便知道邊民慘如屠狗,可那都出現在落塵的書籍,出現在故遠的講述,而今真真切切的親眼看到,紀澤才確實體會到,這種罪惡,是何等的罄竹難書!

幸又不幸,他還知道,這一幕僅是開始,僅是五胡亂華的前奏,是一個黑暗時代的預演。長江以北的廣大區域,晉惠帝初年有民近兩千萬,到冉閔怒吼出殺胡令之時,僅餘不足六百萬,聽來似乎遠少於蒙古南下和滿清入關造下的近億殺孽,可要知道,同樣的地域,後者至少還留有千萬人口,前者卻因太過地廣人稀,實在是屠無可屠了啊!

那麼,他紀澤真能只顧享受臆想中的封建人生,從而對此淡而視之,自己能安心嗎?但是,又該如何去做,難道學那衝往風車的唐吉坷德,徒留一段悲歌嗎?

“大人,看到這些,您還想推脫殺胡之事嗎?”一個淡淡的女聲從紀澤身後傳來,清脆中帶著冷冽,平淡中含著忿恨,回頭看去,正是梅倩。月光下,她面色蒼白,雙眼紅腫,絕美的玉容佈滿寒煞,恰似一名墮入地獄的冰山仙子。

“我能說的,還是之前對你等的承諾,只是,更真了!”沉吟片刻,平復下自己的心緒,紀澤這才緩緩沉聲道,“但你必須明白,殺胡絕非目的,阻止眼前這一切的重演,得以安居樂業,才是最重要的!”

梅倩一愣,短暫陷入沉思,旋即冷然道“在我看來,兩者並不衝突。只要大人日後能夠真實履行方才的承諾,小女子與梅家村上下,必當誓死追隨大人!”

紀澤嘴巴動了動,終是沒有問出,如果他不是軍候,而是個連冷兵器作戰都不熟的冒牌貨,梅家村人還願意追隨嗎...

紀澤一行終歸沒有進入這個村莊,而是繞著村子,從邊上的麥田穿過。一路無言,又行有一個多時辰,前方不遠處又是一個村莊,眾人再次選擇了一塊麥地暫歇,心中卻在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前方伺候的結果。

終於,月下出現了綠猴兒那敏捷的身影,直奔紀澤而來。眾人不約而同的投來目光,紀澤則豁然站起,語調幹澀的問道“怎樣?”

綠猴兒面色怪異的答道“沒人!”

麥地瞬間一片沉寂,唯有紀澤雙目噴火的咆哮道“又是屠村!?”

綠猴兒一個激靈,忙使勁搖頭,撓著後腦勺道“大人莫急,沒有活人,也沒死人呀。整個村子都空了,人畜不見啊!”

紀澤一愣,這情況就有點怪異了。胡人向來管殺不管埋。他們殺人屠村,除了獸性殘暴,更多也為了震懾,讓百姓們聽話,乖乖的任其搶錢搶糧搶女人。像是方才的村莊,乃至梅家村,都該是因為反抗引的大屠戮,順從的村莊多半會放過,以留待下次有草谷可打,而這般空空如也的情況,就實屬罕見了。至於有陰謀,埋伏他們,開玩笑,他們的路線之前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更何況,他們這點小魚小蝦,也不配別個費心設計啊。

帶著狐疑,紀澤攜眾進入這個百人小村。村內設施雖略有凌亂破壞,卻未被嚴重毀損。想來胡騎也曾來過這裡,或因輕鬆得手,或因壓根無人,卻未在此大動干戈。

行至中心路口,四下瞧看的紀澤突然眼前一亮,放下擔心之餘,正欲憑藉前生的刑警知識,開口賣弄一番。殊不料孫鵬竟指著南向的土路,先一步說道“這裡有車轍痕跡,新留不久,還很沉重,卻沒幾個馬蹄印。不像是胡騎,很可能是村民從這邊遷移走了。”

眾人皆循聲細看,繼而紛紛點頭,此村百姓無恙,頓令隊伍氣氛變得輕鬆。自然而然的,大家看向孫鵬的眼光多了份佩服,負責伺候偵查的綠猴兒,更是一臉愧色的直撓後腦勺。

被搶了臺詞的紀某人不由惻然,這廝不愧是從亂民中能混到頭領的人物,幹完殺官造反的勾當,還可全身而退,杳然匿藏軍中,膽量運氣固不可少,夠賊夠精的心計才是根本呀。只不過,這廝或因擔心黑案底曝光,素來縮頭烏龜,這一回怎的主動出頭了呢,莫非是見隊伍大了,有想法了?

不得不說,秉承著後世人民的厚黑精神,幹了幾天冒牌軍候的紀某人,心計複雜度正處飆升期。他掛上一臉和煦的笑容,上前拍拍孫鵬的肩膀,看似褒獎道“介成兄好眼力,好智謀,我等前途叵測、危機重重,正需群策群力,介成兄今日總算不再含蓄,願意一展所長了,哈哈...”

被紀澤褒獎的孫鵬驀的一震,臉色一垮,旋即隱去,他掛上一臉憨笑,看似不好意思的說道“大人過獎,過獎了,卑下這點心機,跟大人一比簡直是班門弄斧啊。卑下只是不甘下游,在其位謀其政而已,嘿嘿嘿,當然,反之亦然,嘿嘿嘿...”

反之亦然?不在其位便不謀其政!紀澤心有所悟,笑得更熱忱了。一對奸詐之徒打完稽風,相視而笑,氣氛好不融洽。眾人雖覺這二人說的話略有點扯,卻也沒多想,哪能想到這對隊伍的最早二人組,已經完成了一次摸底交底的隱晦勾當。

錢波接話道“若按介成所言,此村百姓當是前往了南方十多里外的趙家堡避禍了。”

“趙家堡何以避禍?”紀澤疑惑道。

“那是一處塢堡。兩年前幷州大飢,眾多流民徙入趙郡,一時盜匪猖獗。為圖自保,本地富趙家為主,聯合其他幾家大戶,便修建了一座塢堡,牆高三丈,設箭樓吊橋,由青壯家丁巡守,尋常賊匪莫可奈何。故而,左近大戶百姓多有遷附其中。”錢波解釋道,“不過,凡欲入堡避禍者,或需繳納不菲錢糧,或需甘為佃戶,甚或淪為奴僕。是以本村一直不願遷往,待欲前往求庇,卻是晚了,哎...”

陪著哀嘆,紀澤卻也瞭然,所謂塢堡就是建在鄉間的大中型寨堡,抑或說是微型城池。從前生歷史可知,這種塢堡日後將廣泛出現於黃河南北,縱然它會令依附百姓更受壓榨,令地方士族豪強做大,甚至可令官府政令出不了縣城十里,但毋庸置疑的是,塢堡在兵荒馬亂,賊胡肆掠的日後,保護了成千上萬的漢家百姓,為長江之北的漢民最大限度的保留下了血脈和元氣。畢竟,小小塢堡雖不能抵擋大軍征伐,也難抗長期襲擾,但任何尚有智商的勢力,包括胡人,都會知曉一點,與其損耗不菲軍力,得不償失的攻毀塢堡大搶一番,倒不如從其敲詐些錢糧甚或人丁來得划算。

若是黃河南北的廣大區域,能夠佈滿無數大小塢堡,恰似大海中佈滿礁石,豈非就能抑制甚至扼止兵匪胡禍的驚濤駭浪?紀澤突奇想,旋即搖頭苦笑,只可惜這是生產力低下的晉朝,修建塢堡成本定然太高,否則別人也不傻呀。

等等,紀澤突然腦洞大開,咱是穿越者,可以引入先進科技,設法降低成本嘛!後世最主要的建築材料水泥,人家羅馬帝國早有原始製品在用了,為啥不試試研推廣呢?雖然效果可能沒那麼好,辦法也蠢笨了點,可多個塢堡就能多庇護上千人,值得嘗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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