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回 請狼入室

華歷三年(公元314年,晉建興二年),三月十三,晴,幽州薊城。

旭日三竿,春意盎然,幽州城南,伴著舒緩而雜沓的蹄聲,一支兩萬規模的騎軍,打著“石”字帥旗,悠然出現在原野盡頭。騎軍前隊,彩旗飄飄,賀幅條條,兼有紅綢繡車,數千牛羊,不時再有鼓樂聲起,令這支本該殺氣騰騰的騎軍,倒是更多一份賀喜勁兒。

“關門!快關門!全軍警戒!”城頭之上,南門守將高聲斷喝,指揮著幽州軍兵進入防禦狀態,他面顯陰霾的遠眺一眼所來騎軍,沉聲吩咐道,“上報主上,石勒大軍已然兵臨城下,殺意透陣,還請主上傳令全城,加強防禦。”

“將軍,主上不是已然有令,任何人不得於任何地方,阻礙石勒將軍前來恭拜賀尊嗎?”守將身畔,心腹傳令官略一遲疑,還是提醒道,“將軍若是在此拖延,屆時那石勒若是妄加一個刁難之罪,焉知主上會否責罰將軍?”

“直娘賊,到底誰才是自己人?過往我等待鮮卑烏桓為上賓,但有衝突就須避讓,如今鮮卑烏桓那幫大爺不甩咱幽州了,又他媽的換成石勒來當大爺了!那廝與我幽州軍為敵數年,大小戰事數百場,彼此可謂仇深似海,如今竟能輕鬆北來,不損一兵一卒便兵臨城下,主上竟也放心,猶不警醒,簡直就是糊...”

“將軍!”心腹傳令官急聲打住守將口沒遮攔的罵咧,作勢左右看看,他湊近低語道,“將軍,還請慎言,主上自有主意,更不願聽到悖駁之言,將軍還須提防禍從口出啊。”

“無妨,最多也就卸甲歸田罷了!唉,本將忠人之事,倘若主上就此惡了本將,本將倒也免了在此吹風吃閒氣。”守將聞言,稍微注意了言辭,卻仍不免碎叨兩句,俄而,他略一思忖,這才無奈吩咐道,“你且這麼問,石勒率兵約有兩萬,都在城下待著呢,我等究竟能放多少人入城,那些可都是精銳悍卒...”

麻桿打狼兩頭怕!就在城頭守將警惕揣度石勒兩萬來騎的時候,來騎陣中,帥旗之下,一名頗顯清瘦的纓盔武將手指薊城,皺眉向石勒道“大哥,我等兩萬大軍,竟然這般輕輕鬆鬆就到了幽州治所,儘管早有預謀,可真就成了,卻仍令人不敢置信。那劉琨王浚都是豬嗎,該不會另有陷阱吧?”

出言者名為逯明,正是九年前師家山莊一戰中,從紀澤襲殺下唯一逃生的“十八騎”。與另一當日恰時外出的孔豚一起,作為石勒心腹“十八騎”的倖存二人,他們如今也是石勒麾下戰將中的絕對心腹,言辭間比起石勒的那些本族胡將甚至還要親近。

“哈哈,老八年紀越來越大,仗打得越來越多,這膽量嘛,倒是越來越小了。”另一側的一名頰有刀疤的粗豪將軍聞言大笑,此人正是孔豚,他撇嘴不屑道,“劉琨、王浚,號稱名士,其實與天下大多士人一樣,都是些徒有虛名之輩。我等出兵之前好一番設計,那些蠢人自然乖乖入局,又有何可憂?”

“呵呵,老十六,你可莫要小瞧天下人啊!”居中騎行的石勒淡淡一笑,眯眼瞅瞅前方薊城,他復又一臉自通道,“不過,在這北方大地,只要我等不在城中入伏,敵方縱有詭計千萬,又能拿我兩萬精騎如之奈何?故而,不論接下戰事如何,劉琨王浚能放我等至此,已然脫不了一個蠢字!哈哈...”

雷同正史,石勒此番從黃河之畔的襄國兵,奔行一千多里迄今,竟然無有戰事便就抵達了目標薊城,委實順利得不像話。須知這一路前赴薊城,先他們側有劉琨,隨時可能受到邀擊亦或襲擾,但是,石勒僅是遣使說了一番花言巧語,同為漢家勢力的劉琨便絲毫沒有阻擾石勒進兵,也沒趁機去抄石勒的襄國老巢。

《資治通鑑》有載“(石勒)遣使奉箋送質於劉琨,自陳罪惡,請討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討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遣六修南襲平陽,除僭偽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佑之所致也!’”

然而,後來的史實證明,劉琨的歡喜僅是一廂情願,正史中的他或許壓根不曾想到,石勒此行竟然一舉滅了王浚,掉過頭來,自然無需再對他劉琨虛與委蛇,也就輪到他隔岸觀火的劉琨自己哭了。

《資治通鑑》有載“劉琨請兵於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餘家謀應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襄國,與臣隔山,朝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琨的追悔莫及乃是正史的後話不提。當然,切莫嘲笑劉琨這般輕易便被石勒耍得團團轉,一個能在敵後堅持八年的人,再蠢也不至輕信敵人如斯。想來,正史中的劉琨,一是對王浚去年痛扁自己一事依舊耿耿於懷,樂得隔岸觀火;二則希望石勒去與王浚死掐,兩敗俱傷,他這個同在河北的沒落諸侯也好緩一口氣。

故而,劉琨痛快的放行石勒,不是因為蠢笨信了石勒,而是出於私心。只可惜,在外戰艱險之際依舊不介意內鬥一把的劉琨定沒想到,在這件事上,軍力依舊河北第一的大佬王浚,表現得竟然遠比他想象的還蠢還天真,竟然完全不對石勒設防,甚至對膽敢阻擾石勒進軍的麾下喊打喊殺,從而任由石勒大軍吃香喝辣的奔行於幽州境內。

《資治通鑑》有載“(石勒)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遊綸,以其兄統在范陽,恐洩軍謀故也。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將勒兵拒之,遊統禁之。浚將佐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詭計,請擊之。’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耳;敢言擊者斬!’眾不敢復言。浚設饗以待之。”

由是,劉琨和王浚這一對本該合作卻反目成仇的北地漢家勢力,難得聯手一次,不加阻擾反給補給,為異族敵人石勒和平開啟了上千裡的進軍之路,這也成為西晉末年戰史中的一則大笑話,足令漢人們羞愧撞牆的千古笑話,當然,更大的笑話還在下面...

書歸歪傳,氣氛詭異間,石勒大軍已然行至薊城南方五里。石勒倒也沒有囂張得直接率兩萬大軍上前,他留下逯明領大軍暫停,自己則率千騎親軍,趕著數千頭半途搞來的牛羊,到了南門之外。然後,有親兵大喇喇的奔至城門,衝城頭厲聲喝道“我家將軍千里而來,欲奉待陛下,獻上尊號,爾等為何關閉城門,阻將軍入城,意欲造反不成?”

城頭之上,一眾幽州軍兵面面相覷,南門守將更是連鼻子都要氣歪了。只是,他雖覺得不妥,卻不知如何以對,畢竟他終歸僅是個替人看門的,別個王浚三令五申要厚待石勒,他焉能明面抗令。由是,他只得悶聲答道“還請石將軍稍待,末將已經遣人急報我家主上,不一刻便有回令。”

聞得此言,石勒軍中卻是衝出一人,手指城門罵道“上官萊,爾區區城門守將,竟敢阻擋石公入城,不要腦袋了嗎?本司馬現在有令,爾開啟城門,否則事後必有軍法論罪!”

所來之人竟是本該坐鎮范陽的幽州司馬遊統,可笑這廝迄今尚不知其弟遊綸已被石勒斬殺,如今已是假戲真做,也不管石勒奉待王浚是真是假,他遊統反正是一門心思意欲抱緊石勒這條粗大腿了。非但在范陽(涿郡)放行石勒大軍,他還鞍前馬後的陪同石勒來了薊城。

定眼看清遊統,這一下,城門守將上官萊更難辦了。就在此時,身後城內,已有數騎急急奔來,其中有自己派出的心腹傳令官,為者則是王浚的貼身宦者。

那宦者操起奸細嗓子,老遠便已開罵“好你個上官萊,竟敢阻擋石將軍入城,影響我主稱尊大事!大王有令,即刻革職查辦,由副將代之。左右還不給某家將其拿下!還有,開城,迎接石將軍,再有怠慢者,立斬!”

“將軍,對不住了。”餡餅砸到頭上的城門副將頓時來了精神,他可不敢再像上官萊那麼多心思,忙一邊揮手下令,讓軍兵將上官萊帶到門樓看押起來,一邊急吼吼的令道,“快!快點,開啟城門,迎接石將軍入城!”

“嘎吱吱...”南門大開,那患者急急奔至石勒頭前,一臉謙恭道“將軍來得甚急,城中尚無準備,小的奉命先來為將軍掃清城門阻礙,後方不刻便有官員來迎。但有怠慢,還望將軍莫要怪罪。呵呵,呵呵。”

“無妨,本將奉待陛下心切,難免快了些。”嘴角翹起一個莫名的弧度,石勒衝身畔的孔豚使了個眼色,繼而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最後一次敷衍道,“為表敬意,本將給陛下帶來了牛羊珠寶等一應禮物,這便先讓它們入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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