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回 人心崩散

任何時代,任何民族,大凡是一支有點戰鬥力的軍伍,不論其內裡如何折騰,其對外都是天然抱團的,畢竟這才是爺們該有的樣子。故而,當塗木立在襄國西門耀武揚威斬殺那名百夫長的時候,已然引了城頭上下的同仇敵愾,這也令得那名漢人千夫長必須出來說上兩句,哪怕僅是場面話,否則人心散了,他還如何帶隊伍?

然而,或是為了更好的替境遇岌岌可危的石生立威,或是習慣於欺負漢人,塗木立並未見好就收,反而進一步逼迫千夫長,要將之羈押帶走,頗有隻嫌事小的架勢。而且,看他那神情,毫不掩飾的就是起了殺心,那千夫長若被帶走,多半沒個好。

泥人也有三分火,更何況危及性命?若是石勒猶在,其親兵要來羈押自己,這位漢人千夫長多半不敢反抗,只會琢磨待會兒如何跪舔求生,可如今的襄國局勢下,剛剛上位的石生,還無法壓住千夫長的自保之心。

於是,面對塗木立遣人捉拿,千夫長下意識退入親兵群中,口中更是厲喝道“放肆!塗木立,爾最多也就與某同級,手中可有緝拿某家的軍令?哼,想殺人就殺人,想動手就動手,爾當我張庸是軟柿子不成?”

“鏘啷啷...”有千夫長張庸話,與他休慼相關的親兵們頓時拔刀架盾,擋開正欲撲過來的石生親兵,將張庸護在其中。而城頭上下皆屬張庸千人隊的輪值漢卒,本就因為塗木立隨手斬殺那名百夫長而滿心怨懟,此刻也都紛紛隨之操起兵器,更有許多人張弓搭箭對準了塗木立一行。

這一下,塗木立帶來的一眾親兵們自也不會示弱,無需塗木立交代,他們忙針鋒相對的亮出家夥,與守門漢卒虎視眈眈的對峙起來,場面瞬間冷至冰點。不過,或是心底始終沒將這幫漢族放在眼裡,石生的百騎親兵依舊高坐馬上,作勢為主,不曾針對性的組織團陣防禦。

塗木立顯未想到此間局勢會演變如斯,到了只差一點火星就能爆炸的地步,此刻他已然有點後悔,倒非害怕,而是真要產生一場大規模衝突,絕非自家主子石生所欲。不無干澀的嚥了下喉頭,他決定暫退一步,由是,略略放緩口氣,他頗有點自尋臺階道“張庸是吧,需要軍令才...”

“嗖!”驀地,一支羽箭從城頭黑暗中激射而來,不偏不倚,直接射入塗木立正在開合的口中,也打斷了他尚未說出的息事之語。霎時間,城門處死寂一片,大家原本都想著作勢對峙直待和平收場,誰又能想到會生這等事情?至於這支惹了大禍的箭矢,是某位軍兵緊張之下不慎脫手,還是有人故意而為,那便不得而知,也無暇多想了。

“嗖嗖嗖...”下一刻,弓弦連響,箭矢疾飛。統領枉死的羯胡親兵們哪肯認慫,不知是誰最先鬆開了手中的弓弦,餘者隨之而動,頓時百箭齊。而被攻擊的守城漢軍們,也下意識的放箭加以反擊。由是,確如塗木立死前所擔心的那樣,伴著一點適時出現的火星,現場果然爆了...

必須承認,胡人的箭法足夠犀利,一輪箭雨之後,千夫長張庸雖被親兵拱衛,頭部依然中了兩箭,死得不能再死,當然,人數遠遠佔優的守城漢族,也將高居馬上的胡騎射殺了大半。接下來,城門處的雙方軍兵同時陷入茫然,之前搭上弓弦的箭矢都在條件反射下射空,偏生雙方領都已斃命,下面該咋辦?

“弟兄們,死了這麼多,胡人必然不會放過我等,別無活路,左右羯胡也蹦不了幾天,咱們索性殺光他們,逃出城去!快,快,快,別等胡人大軍反應過來!”下一瞬,一聲爆喝從城頭傳入眾人的耳中,那是百夫長林遜的聲音。不過,若有細心人注意觀察,或會現這聲頗顯鬱悶無奈的喊話,恰與那根倒黴催的惹禍箭矢來自城頭的同一處。

“殺啊!殺...”林遜的喊話無疑成為指引這支千人漢族前路的一盞明燈,立有不甘就死的漢族呼喝響應,更有兇悍老卒已然悶不聲的下起了黑刀子。

旋即,就近的數百漢族在從眾心理下,或放箭或劈砍,轉眼便將尚餘的三四十名胡騎斬殺殆盡。與之同時,在林遜似乎早有準備的幹練指揮下,另有懵懵懂懂的軍兵們快放下吊橋,開啟城門,更有軍兵已然丟下了城頭的滾木,拆下了周邊能用的所有木料,搜刮來了一應守城用的火油,在城門洞內高高堆起。當然,也不乏一名林遜的心腹,業已悄無聲息的溜出城去。

“誒,砍下胡騎們的腦袋,外面有血旗騎軍,咱們拿著胡人腦袋去投誠,還能算是反正立功!不要亂,亂了誰都逃不了!”林遜的呼喝接連不斷,快而條理,“將戰馬留給斷後的弟兄,各百人隊按序列6續出城,前方五里有個林子,邊上還有河,只要到了那兒稍做遷延,夜間城外有血旗騎軍活動,胡騎必然不敢糾纏!本隊的弟兄,都跟老子暫先留下,咱們騎馬斷後...”

爭分奪秒間,業已悄然成為眾人精神領袖的林遜,命令下得愈加如臂使指,而在他合情合理的指揮下,一眾滿心求活的漢卒也體現出了一支狼軍所能擁有的最高效率。當最靠近西門的一支羯胡軍隊聞聲而來的時候,所有漢卒已悉數撤出西門,城門洞裡,則燃起了烈火熊熊!

轉眼間,城內越來越多的漢胡軍兵趕到了西門,偏生那位林遜非但不急著逃走,隔著城門大火,他竟還呼喝出一段臨別感言“城內的弟兄們,羯胡勢力蹦躂不了幾天,連石樑都出城逃了,石生卻還他媽的作威作福,老子不侍候了,摘幾顆人頭去尋血旗騎軍反正請功啦!弟兄們,都別再傻了吧唧的跟著石生那廝一條路走到黑,該開溜的千萬別腿軟,摘腦袋的手也別軟啊,啊哈哈...”

聞訊奔騎趕到西門的石生,剛巧聽到了這段感言,再看到地上塗木立與其他親兵的無頭屍體,他好險沒從馬上摔下去。強嚥下湧上喉頭的鮮血,他哆嗦著手,指向奔騎離去的林遜一行,怒聲咆哮道“出兵!傳令塗昆,率千騎出北門,追殺這幹天煞的逃兵,一個不留,若不得手,他也別回來了!”

石生的這道命令倒也並非單純的怒而出兵,代表羯胡核心成員的石樑逃了,再有素來任由欺壓的漢人逃了,且是殺胡反正的這種逃法,更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可隱瞞,這遠非簡單的打臉,分明是給襄國上下開了一個極度惡劣的先例,他若不能立即用最兇殘的方式予以打擊遏止,他也就甭想再做大都護了!

“砰!”然而,就在傳令官奉令欲走之際,襄國城外的西北角,驀地傳來了一聲清脆的爆響。循聲看去,那裡的半空中,卻是出現了一團星星點點的煙花,在夜空中漸漸飄散,漸漸熄滅,頗似傳說中的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嘀嘀噠...”城中眾人尚未從這等奇景中回過神來,便聽有嘹亮的號聲在西北方更遠處響起,震徹暗夜,那分明就是血旗騎軍的軍號聲,城中眾人可不陌生,而且,繼那一處軍號之後,襄國四野,6續又有幾聲軍號在不同方向響起,頗有四面楚歌之意。

不消說,那是潛伏城外察覺異常的血旗騎軍,在聲援那幫逃出城外的守門叛軍。沒人知道城外究竟還有多少血旗騎軍在夜間潛伏,但眾人幾可確定,單憑塗昆的千騎人馬,是絕難剷除那幫逃兵了,可是,若要派出更多精騎,誰又願意冒這個險,昨日慘敗可還歷歷在目呢。

“呃,等等。”下意識伸手叫停傳令官,石生腦中好一番天人交戰,愣沒好意思廢除方才的軍令,而是委婉道,“叫塗昆出城後小心,見機行事!”

調整了命令的石生,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只是,不待他靜心考慮如何收尾此事,忽覺自己的脖子涼意嗖嗖,左右四顧,他便迎上了一道道意味莫名的目光,而那股涼意,正是不知何時,由這一道道莫名目光加諸其身。

接下來的時間,石生已經無暇多想,匆匆吩咐了城門值守的調整事宜,便急急返回府邸。不時的,他就會瞪著暗藏警惕的眼睛,轉頭四顧,目光落處,甚至包括他的那些親兵。如是直至再度返回自己的那間書房,石生方才趕到脖子上的涼意去了九分。

其實,脖子上應該感到涼意的遠不止石生一人,譬如天明之後,襄國的衚衕裡便分別出現了總計十數具單身胡人的無頭屍體,城內氣氛也愈加顯得怪異。由是,襄國內的胡人已是毫不掩飾的開始了打包收拾,而一眾漢軍,則下意識的與胡人保持了距離,不乏彼此間的聯絡頻頻,也不知是否僅僅為了自保,街面上更是再無軍民單人行走。

不僅如此,襄國近來的狀況很快便透過各種藕斷絲連的渠道傳至城外,傳到了石勒殘部所轄的其他郡縣,人心浮動不想可知,各郡各縣將領軍民的抉擇因人而異,但除了少數鐵桿之輩,只怕難有軍兵再來襄國助戰了。

得,此時的石生已經徹底明悟,若不想死,他的選擇已然僅剩和與逃這兩條路了。由是,他也一邊下令自己的麾下加緊收拾,一邊將渴求的目光,頻頻投往北面刁膺所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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