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回 夜半信使

華歷五年,五月二十一,戌時三刻,青州臨淄,齊王府。

夜宴之上,童崖悍然斬殺李祥,令苟曦猝不及防,也令他惱怒不已,而愈加失控的事態,更令他頭疼不已,懊喪不已。他又怎會想到,童崖這個看似謙謙君子的文人使者,竟會這麼暴力,這麼沒有涵養,一見仇人就下了死手,還要不要士人風範了?偏生又在這等場合,叫他這個大將軍的面子往哪兒擱?

然而,童崖面對他的斥責,那半帶無厘頭的答覆,卻令苟曦一個激靈。不錯,童崖他的確可以隨手捏死,可童崖代表的華國,他真就願意與之不死不休嗎?而且,這事兒說開了去,是他齊晉一方做得不地道,倘若他再揪著懲辦童崖,打臉華國,只怕他在華國黑名單上的仇恨值,就要高過派兵入侵的東晉了,他即便願意跟著周邊勢力一道圍毆華國,可他願意挑這個頭嗎?

苟曦自知齊晉細胳膊細腿,當然不願挑頭,怎奈麾下有人不怕事大。就在這時,抗華派的另一代表人物,也是李祥的好友王重搶入堂中,長躬到地,聲淚俱下道“大王,李公死得好慘啊。華國先襲我黃河水軍,使者更敢當堂殺害我方重臣,他華國根本就是將我等視作奴僕,任打任殺,如此惡鄰,我等何必還要與之相交,如此惡使,焉能留其性命?還望大王斬此賊,為麾下主持公道啊!”

刺殺案難道就與你無關嗎!?眼底閃過厭惡,苟曦沉吟不語。事實上,苟曦此前的想法很簡單,他是齊晉老大,李氏胡來必須處理,但他不會示弱與人,為了華國使團而處理李氏。甚至,李氏之舉令他不無解氣,他並不介意叫李氏揮剩餘價值,一方面唱唱紅臉噁心華國使團,另一方面則暫時維持內部兩派平衡,以便接下商談中更好的討價還價。但如今,他反而被童崖之舉直接逼入了死衚衕。

總算宴中不乏聰明人,感覺到了苟曦的騎虎難下,苟純適時出言,遞上臺階道“大王,據臣初步調查,昨夜刺殺華國使團者,多半當為齊郡李氏所屬私兵。想來,童崖使節已從某些渠道確知了這一訊息,方經同伴身死,再見仇人眼前囂張,激憤不過,這才悍然出手。茲事體大,又情有可原,還望大王暫且息怒,待得事由查清再行落!”

聞得此言,再看到苟曦臉上一閃而逝的釋然,一直雲淡風輕的童崖,總算暗自鬆了口氣,只要有的拖,就有命在,甚至苟曦的這一示弱處理,還令拉攏齊晉更有希望了。適才他可謂賭命做得一把,雖有義憤,卻也不得已而為,畢竟華國尊嚴如此受辱,他若依舊裝傻充愣,只怕愈愛面子的華王得知後會給他難看,但現在看來,總算效果還好。

“也罷,便先如此吧。苟純,由你親自安排華國使者的食宿守衛,但有進出,須得報本王知曉。”冷哼一聲,苟曦沒再搭理童崖,卻是冷冷掃視席間諸臣道,“時局多舛,本王不希望再有出常理的意外之事生...”

晚宴不歡而散,童崖則被苟純親自送回住處,並調派重兵圍護,也算變相軟禁。其間,苟純的態度倒是十分客氣,不乏交好之意。童崖雖知這廝在昨夜刺殺中未必沒使悶壞,卻也心知其人所代表的遷國派乃是己方的潛在盟友,不能計較,故也虛與委蛇,一團和氣。

待得目送苟純離去,返往正堂的童崖,現使團的一干人員正聚集於此,聽著霍道在那繪聲繪色的吹噓“哎呦,當時童侍郎那一弩射得又快又準又狠,又出乎意料,直把堂中那一干齊晉官員都給嚇尿了,老半天都沒個反應,還是幾個娘們有點膽量,還能驚撥出聲。可咱們的侍郎,卻是氣定神閒,好似啥事都沒生一樣,那個裝逼呀,簡直就酷斃了!”

“霍大哥,您當時是不是也嚇尿了?”一名護兵什長不懷好意的問道。經過昨夜一場同生共死,使團剩餘的四十多人,關係已然鐵了許多,說話倒也放得開。

“臥槽,哪能呢?”霍道一蹦三尺高,拍著胸脯道,“當時俺雖吃驚,愣了片刻,但見到殿中的齊晉侍衛圍上前來,俺立馬一個龍行虎步,擋在童侍郎之前,怒目那麼一瞪,立將他們嚇得齊齊後退,只敢遠遠圍著待命。便是那個苟曦,被俺虎目盯視,原本舉起的手,也被迫緩緩收起...”

“得,得,得,甭吹啦,別個苟曦沒動咱們,靠的是咱們的身份,可不是你那一身功夫,也不是咱那點裝樣本領。”童崖實在聽不下去,邊入堂邊打趣道,“而且,當時咱在你的身後,可是看見你那後心,直挺挺一條汗線呢。”

“呃,侍郎回來啦。”眾人連忙起身行禮,言行中更顯敬仰。必須說,適才聽得霍道講述了童崖驟殺李祥的經過,以及霍道自己身臨重圍驍勇無畏的灌水,眾人在大呼解氣之餘,看向童崖的眼神不由都帶上了怪異,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自家這位使者不光嘴皮子厲害,下手也真不含糊呀。

說笑交談不提,片刻之後,眾人散去,正堂僅留下了幾名使團核心人物議事。到了這時,隨行書佐官卻是嘆道“侍郎於宴上大漲我華國聲威,解氣是解氣了,可我等於齊晉一方的關係難免進一步惡化,現在幾被軟禁,只怕連苟曦的面都見不著,還如何完成使命?”

“唉,非某不顧大局,實乃不得不為。”童崖苦笑著搖搖頭,復又淡定道,“不過,苟曦此人善於軍事,行政苛嚴,剛愎自用,卻疏於遠見,於大政上甚至有點優柔寡斷,對我華國態度也是左右搖擺。此番李氏一鬧,某再火上澆油,卻也恰可逼迫其人儘早表態,而且,按照目前的內外情形,只需某單獨見其一面,勸之當有七成把握。”

眾人聽得眼前一亮,詹樂笑道“其實,想要面見苟曦,卻也並非沒有辦法,叫在下來看,這位苟純將軍便是一條渠道,或許,他比咱們還急呢。”

童崖含笑點頭,看神情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但不待他開口多說,外面卻有護兵來報“稟侍郎,院外有人求見,自稱為華國使團信使,所報姓名為,咳咳咳,名為圖別。”

“噗...”堂內眾人齊齊噴了口中茶水,這個土鱉的爹媽真會起名字。只是,童崖卻沒有笑,因為他知道,圖別其實是他出之前,獲知的監察廳駐臨淄暗影的聯絡代號,而己方在軟禁狀態下,對方仍不惜暴露而聯絡自己,只能說明,有重大訊息需要立即傳達給他...

齊晉守軍對使團自行進人管得並不算嚴,不一刻,童崖等人便在大堂內會見了土鱉信使,那是一名有點肥胖的中年人,行商打扮,貌不起揚,未語先笑道“稟侍郎,這是大王吩咐來的急報,其內的訊息倒非保密,但對侍郎交涉齊晉卻頗有好處,是以大王要求我等不吝代價,必須儘快送來。當然,鑑於身份洩露,在下自此也只能賴在使團混口飯吃了。”

沒與圖別多扯,童崖忙接過其人遞來的信報,翻看幾眼,頓時面露大喜道“哈哈,大王所言果然非虛,有了這麼幾條訊息,某說服那位齊王的機率,當能達到九成了。而且,我等也無需巴著求著齊晉方面急於會談,嘿嘿,沒得丟了氣勢,想來一旦對方收到訊息,便該會主動來請某家了。”

眾人一聽,皆抓耳撓腮的等著童崖看完,隨即一起爭奪信報一睹為快。結果,堪稱一流高手的霍道,終是憑藉更快的度與更高的靈敏度得了手,然後,然後他就傻眼了,誰叫他認識的字不過百呢,吭哧半天,他只得紅著臉將信報塞給詹樂,不無扭捏道“嗯,咳咳咳,俺今個嗓子有點不好,還是詹老弟你來吧,索性一起讀給大家聽聽。”

“哼,方才聽你自吹自擂宴上驍勇,可沒聽出你嗓子不好呀?”臭了霍道一句,詹樂接過信報,邊看邊摘要介紹道,“臥槽,曹魏倒是懂事誒,又登報又遣使又送錦旗的慶祝咱華國大勝,還公然駁斥東晉勾結匈奴背後捅刀,直娘賊,好得跟親兄弟似的。呃,原來他們曹魏是想西征隴西,這是來扮借錢借糧的窮親戚呢!”

霍道聽得連連點頭,同時不忘點評“呵呵,難怪侍郎會說勸服苟曦的機率已然高至九成,哼,關中曹魏表明了態度退出,苟曦不心慌才怪!”

“啊,攻匈戰事已經結束了!?臥槽,這才是真正的決定性訊息呀!”驀地,詹樂騰地站起,面露狂喜道,“繼在平陽剿滅馬景所部之後,我血旗軍又集中騎兵力量,在呂梁山與黃河間的狹窄地帶,截住並圍殲了劉驥所部的四萬匈騎,也是匈奴最後一股的精銳嫡系。截止信,匈奴故有所有郡城已然落於我手,也已沒了三千以上規模的匈軍,哈哈,匈奴已滅,真他媽的滅了!”

“哈哈,匈奴已滅!匈奴已滅!哈哈,狗日的,匈奴滅啦...”堂內的笑聲很快便傳至院中,引了更大規模的歡笑,繼而,這股聲浪又傳至院外駐守的齊晉軍兵,乃至更遠處的齊晉百姓,難以遏制的歡呼隨之驚破了臨淄的夜晚,只未必是所有人都開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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