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發洩與出走

“你說什麼?!”

劉恕近乎銳叫了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桌子對面的吳子健的眼睛“你派人收復了西坪村?你手頭哪來的那麼多兵力?西坪村的鬼子足有上千,你拿什麼去收復那個村子!?”

吳子健一時也被教導員突變的神色給嚇住了,定了定神,然後才弄明白了對方如此難以置信的原因。他微笑著搖起了頭,繼而這微笑又演化成了咧嘴的笑。

教導員顯然誤解了二營副營長這笑容的含意,於是怒不可遏地暴喝起來“吳子健,你太過分了!你知道我們在西坪村與鬼子的這場血戰犧牲了多少同志嗎?營長就是在那裡陣亡的!如今他們屍骨未寒,你竟敢拿這個來開玩笑!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抓起來!”

狂怒之下的劉恕一邊吼著,一邊就順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那柄毛瑟軍用手槍,由於過度激憤導致手上的動作變形,費了幾下周折才開啟了槍盒,隨即拔出了那枝吳子健推崇備至的毛瑟m1932,他一隻腳踏在凳子上,用盡了剋制之力,才沒有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副營長。

此刻的營部內,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時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瀰漫了整個房子。

吳子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卻仍坐在原地一動未動,他就這麼看著近在咫尺的教導員的一系列動作,眼神裡透露出了一絲淒涼。

“教導員,請你把槍收起來,”終於,吳子健先開了口,聲音竟然滲透了一層沙啞“我吳子健身為中共黨員、林師徐旅二營副營長,永遠不會拿自己屍骨未寒的戰友開玩笑。”

聽吳子健平心靜氣地這麼說,呼呼喘著粗氣的劉恕,感覺自己的頭都要爆裂了,他搞不懂這個刁鑽的副營長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你聽仔細了,”吳子健慢慢地從桌子前站了起來“西坪村,的確已經被我派人收復了,5連指導員張思邈、副連長陳平,正帶領兩個班的兵力坐鎮西坪村,收拾殘局。那裡沒有你說的上千的鬼子,據西坪村的老鄉講述,激戰當夜,日軍將你們趕入關門山山口之後,很快就撤走了。只不過,在撤走之前,他們對全村實行了殘酷的燒殺淫掠。”

劉恕的腦袋在嗡嗡作響,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身體不由自主要傾頹下去,關鍵時刻,他猛然咬緊牙關,將手裡的駁殼槍槍管朝下、用力拄在桌面上,藉此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教導員很清楚,副營長吳子健剛剛所說的一切,一定是真實的、可信的。一時間,他覺得自己體內湧起了一股燥熱,兩鬢卻倏地流下了冷汗。

——鬼子竟然如此之快地就從西坪村撤走了!

——上千的鬼子精銳,攜帶著重武器,在西坪村拼命攻擊了半宿,擊潰了徐旅二營的主力,卻在終於奪下了村落之後,匆匆撤走了!

——這不是吳子健在開玩笑,而是命運在和徐旅二營、和犧牲的營長、和他這個教導員,開了一個殘酷之極、卻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劉恕徹底被擊垮了。右手裡的駁殼槍啪地一下歪倒在桌面上,左腳還沒有從踏著凳子的姿勢收起,整個人就頹然地癱坐了下去。

站立著的吳子健,用同情地目光打量著坐下去的教導員,他沒有料到對方的情緒反響會如此劇烈。良久,他似乎感到氣氛有些尷尬,於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是這樣的,教導員,事後查明,夜襲我們河口村的日偽軍來自豐店縣城;天快亮的時候,由於中央軍391團得知了我部遭襲的情報,動了對豐店的佯攻,這股敵軍應該是擔心縣城有失,就在最後時刻倉促收兵了;所以,我帶著5連最終守住了關門山青龍口。”

聽到吳子健提及陌生的中央軍391團動佯攻,劉恕略感奇怪地抬了抬眼皮,但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方面,所以沒有問。吳子健則繼續講述著

“我這邊的戰鬥一結束,就馬上派敵工隊的同志趕赴西坪村打探你們的訊息,結果現那裡的戰鬥也早就結束,日軍破壞了村子後,同樣匆匆撤走了。我就分了一少部分兵力過去,幫著村民恢復家園,同時擔任值守和警戒任務。”

恍然大悟!

但恍然大悟之後,教導員劉恕的心卻像被成百上千的螞蟻在啃噬一樣,說不出的難受和懊悔。他回憶起了在西坪村夜戰的最後場面,當時營長馮長治已經中槍昏迷,6連和7連從青龍河東岸防線全面潰敗下來;他們一股腦地湧入了身後的關門山山口,一路向深山疾退。那時候,沒有誰會料到,這股甚至一度追入山口的窮兇極惡的鬼子精銳,竟然在其後並不佔據西坪村落,反而玩了個“來去匆匆”!

劉恕的腸子已經悔青了——早知道是這樣,自己何必急急如喪家之犬,帶著全營的殘部橫穿了一座關門山,跑到了現在的紅星峽呢?西坪村!西坪村現在竟然被吳子健收復了,而這所謂的收復,幾乎沒有費吹灰之力!

想到這,劉恕呵呵地笑了起來,並且越笑越狂放,並且笑出了眼淚。他一邊笑,一邊去看錶情震驚無比的副營長,於是越笑起個不停。

“老吳,吳子健,吳副營長,”終於制住了笑的劉恕,眼淚還在臉上流淌著,他抬起一根手指,指點著對方說“我服了,真心服了!我和營長在西坪辛辛苦苦幹了半天,好不容易拉扯出一個紅火的根據地新天地,結果被鬼子一夜之間就給毀了!你呢,躲在河口村,整天琢磨著怎麼跟鬼子幹,到底把鬼子給招惹來了。最後的結果呢?營長犧牲了,我像個逃兵似的逃進了深山老林——你呢,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收復了西坪村!厲害呀,我的副營長,你真是厲害呀!”

吳子健的內心不禁有些毛,他從來沒有見過教導員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的情緒與自己說話悲憤、淒涼、落寞、尖酸、絕望,說不出的五味雜陳、盡數凸顯出來。有一瞬間,二營副營長甚至產生了錯覺,以為這個坐在粗糲的桌子前喋喋不休的人,根本不是教導員本人。

“報告!”

營部的門外突然響起了聲音。是女兵張繡。她有意站在門外請示著

“教導員,副營長,午飯打來了!要不要現在開飯?”

吳子健的心情竟然一下子緊張起來,此時此刻,他非常擔心會有外人看到劉恕的這個樣子。不料,劉恕卻鎮靜得很,他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用力地揩抹了兩下,手再拿開的時候,教導員的神色已經恢復成跟往日的一樣

“拿進來吧,小張,我早就餓了,開飯!”

按照已經下達的通知,午飯後,林師徐旅二營的連排級指揮員軍事會議,如期舉行。

但在會議開始之前,劉恕則先主動單獨約談了吳子健,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自己剛剛擬定的三點意見第一,鑑於吳子健已經來到紅星峽營部,劉恕本人放棄原來兼任的代理營長職務,由副營長吳子健即日起主持全營軍事;第二,劉恕本人將於近日離開徐旅二營,前往上級團部(旅部)彙報工作;第三,營主力目前收縮在紅星峽,而關門山腳下的河口、西坪兩個村落是否還要據守,由吳子健獨立決定。

二營副營長理所當然地大吃了一驚。

他搞不懂教導員為什麼突然主動放棄了已經對外宣佈的代理營長職務,更搞不懂他要在二營最艱難兇險的時刻離開、去尋找上級。

“我認為,”在吳子健的一再追問之下,劉恕給出瞭解釋“二營當前經歷了大喜大悲、風雲變幻,局面的複雜性已經遠遠出了我們從五臺出前的預想,因此,有必要將這裡的情況向團部甚至徐旅旅部彙報清楚。更何況,馮長治同志犧牲,新一任營長的人選,也必須由上級儘快做出任命。”

吳子健心情複雜地看著對方,半天沒有說話。

“吳副營長,我走之後,關門山根據地的工作,就都交給你了,希望你能時刻保持冷靜清醒的頭腦,儲存力量,顧全大局。”劉恕最後帶有總結性質地說道。

“教導員,你又到哪裡去找咱們的團部和徐旅旅部呢?我們沒有電臺,在五臺出前,團長交待的是,會在今後派人來關門山主動聯絡我們。你不是不清楚,在我們二營動身的時候,其他幾個營同樣都在做著開拔的準備,只是目的地不同而已——化整為零、四面開進是延安和八路軍總部給出的大方針,眼下的團部和旅部究竟開進到了哪裡、你能搞準確嗎?”

劉恕的目光顯得很堅毅,他不去看吳子健,卻朝著北方眺望著“八路軍部隊雖然四面開進,但咱們徐旅、咱們團的開進方向,基本確立在正太鐵路沿線,大體在西起榆次、東至娘子關一線,那是從一開始就規劃好的。我會沿著正太路做尋找。”

吳子健再次陷入沉默。的確,在五臺的時候他也聽說了,林師的兩個旅,陳旅(由師長親自率領)整體開進,沿同蒲路南下,計劃依託晉西南的呂梁山脈打游擊;徐旅則分頭開進,方向為正太路,計劃依託晉東的太行山脈打游擊——看來,教導員去意已決,並且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正當吳子健不知道該如何答覆劉恕的時候,對方卻又丟擲了一個說法,讓吳子健內心一動。

劉恕講到,在西坪村日軍夜襲戰鬥進行中時,有一支顯然是戰前就專門組建的日軍小分隊,先於其進攻大隊潛入了西坪村,與營部文書兼西坪村戰地總動員委員會副主任張繡不期而遇,他們抓住了張繡,並由小分隊內的漢奸向張繡逼問、被俘的日軍騎兵關押在村內什麼地方。

吳子健當然知道被俘日軍騎兵的身份均系瀨名師團騎兵聯隊的人,但是卻沒料到日軍竟然還在尋找這些騎兵,而且精準地追蹤到了西坪村。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內幕!

“所以,我準備押著這些騎兵俘虜、出去尋找團部和旅部,或許,日軍騎兵的身上,有著我們所不掌握的價值!”

劉恕語氣凝重地說著。吳子健注意到,那支從黑石崖躉來的新型毛瑟軍用手槍,此刻已經斜背在了教導員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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