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本來就是人最容易懈怠的時候。
大家又喝了一輪酒,既然協議達成,畫舫還未靠岸,正好借這機會打一個淺淺的盹兒。
玉摧紅起身時,祝枝山乾脆四仰八叉地倒在艙板上,摟著一堆珠寶,輕輕地喘息著,眼簾也閉上了,胖臉上還帶著疲倦而滿足的笑容。他睡著了。
玉摧紅看著疲憊的眾人,心裡也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幾方取得共贏,也算是這場鬧劇最完滿的結局了。
他微笑著,正想再喝一杯酒,艙門外忽然有人輕輕地敲了三下。
簾上的珠翠在此時搖擺不定,出風鈴一般悅耳的聲音。
“誰?”玉摧紅道。
沒有回應。
玉摧紅遲疑著,終於忍不住推開艙門。艙板上竟然沒有一個人。
黎明之前最為黑暗,冷霧,又從湖面上嫋嫋地升起。
剛才,是誰在敲門?
玉摧紅拉緊了衣襟,再問,沒有回應,一直在外面把守的十五衛還有三絃老人呢?
四面一片黑暗,寒冷而寂靜。
玉摧紅盤算一下距離,暗提一口真氣,他象一抹輕煙般的掠上了江岸邊。
為了此次太湖泛舟的絕對保密,閒雜人等全數在岸邊等候,玉摧紅掠到那裡時,一個穿著青布短衫的艄公躲在一堆稻草裡,頭枕著膝蓋,揹著一件遮擋露水的蓑衣,似乎睡著了。
剛才敲門的人呢?難道玉摧紅聽錯了?玉摧紅絕不會聽錯的。
他的鼻子雖然不太靈光,耳朵卻一向都很靈。
天地寂寂,玉摧紅甚至聽了野草拔節生長的聲音。
玉摧紅走了過去,正想推醒艄公問一問。
艄公突然從草堆上彈起,凌空一個翻身,利箭出弦一般地竄進蘆葦蕩中,身手之快,極其驚人。
玉摧紅竟然沒有注意他的面目,他稍微一遲疑間,這艄公的人影已消失在迷霧之中。
冷霧悽迷,春風猶寒。
玉摧紅竟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為了其餘眾人的安全,他決定先到畫舫上,等天亮了再說。
畫舫的門,竟敞開了。
桌子中央的水晶擺燈,還在亮著,柔和的燈光灑滿整個船艙。
好在,其它人都在,而且完完整整。
然後,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整個人都怔住了。
船艙裡竟多了一個人。
老人手扶三絃,此時就坐在他剛才喝酒的位置。
如今仔細看過去,老人枯眉白而且嘴角下撇,在珠光之下,眼中冷森森地帶著一份寒意。
更讓人驚詫的是,桌子底下,此時竟然倒著一具屍身,這死者身軀碩壯,一身黑衣,又用黑布包裹住頭面。
玉摧紅道,“他……?”
三絃老人點頭道,“自己人。”
他語聲雖然極為平淡,但聽在耳裡,玉摧紅卻覺得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對老人輕視之心當場為之盡消。
嶽戴梓為了此次太湖泛舟的安全保密,不但封鎖了附近水域,還在江岸邊暗中佈下了不少眼線。
三絃老人口中的自己人,當然就是南京兵部武備派下來,負責保護嶽戴梓的高手。
對方下手夠毒,現在死者的腦袋都已變成一團肉醬,連面目都分不清了。
三絃老人道,“一共死了十八位小兄弟。”
“嗤”的一聲,桌上的水晶燈一閃,竟在此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