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煙試曲直(四)(1 / 2)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將炒米、芝麻、山蒼子和黃姜並老家武陵縣所產的大葉茶一起放進山楂木製成的擂缽中搗爛成糊,復以沸水調勻,再加入些細鹽入味,輕輕一口入喉,頓生‘九曲迴腸,心曠神怡’之感,作為仕宦生涯中的慣常享受讓這初秋的涼意也格外愜意起來。

小半碗擂茶下肚,藉著滿口的清香楊老爺也調侃了起來。

“張元平倒是好興致,跟個後生小子耽擱半日。”

隨侍在側的老者比楊老爺小上幾歲,是自幼便跟著他的家人,只是到了這年景也已是年過半百的老頭了,方才正是他為楊鶴沖泡的一碗家鄉風味,讓自家老爺得享片刻蓴鱸之思。楊老爺年交花甲,於養生之道上奉行過午不食,但這食顯然不限於來自家鄉的這樣米稀。

身旁的老頭沒有心思體會老爺的心情,一邊伺候著一邊陪著楊鶴說話。

“我怎麼聽說那後生的大伯與大爺你是同年?”

老管事跟隨楊鶴多年,私下裡說話都是這般隨意,楊鶴在家中也不會在下人面前擺譜。

“王存思如今剛去廣東不久,今夏那裡也遭了災,他如何還會有閒關心家中。”

老者接過話,“聽聞廣西今年也旱得厲害,許多田地都是絕收,秋後當是又有賊人要越境了。”

“兩廣都不消停啊,不過王存思當是要回京了,這些事情恐怕要留給後任煩心了。”

“哦,王老爺是要高升了?”老管事將碗收拾乾淨,又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楊鶴打聽起來。

“不過也不省心,據說是要補太僕寺。”

“朝廷爺【註明代民間對皇帝的稱呼】怎麼突然如此勤快了?”

當今的這位天子自以腿疾為由已是多年不曾上朝理事,連其生母孝定皇太后去世都沒能親自致祭,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因為福王和貴妃鄭氏的事情和朝臣們鬧彆扭。這麼些年內閣呈上來高階官員的遷轉條承也多被留中,如今六部郎中和科道言官的位置幾乎空缺了大半,士人私下裡譏諷皇帝兩句懶政都成了政治正確,這風氣便帶得連親近的下人也敢在家中說幾個朱家的笑話。

當然楊鶴是正兒八經的官人,又是巡按御史這樣有清望的,自不好接老家人的話茬,但卻不妨礙透一點知道的內情。

“事關國家財計,常盈庫【注太僕寺的專屬銀庫】和內承運庫原本就是一回事,天子自然上心。”

常盈庫是掌管大明北方馬政的太僕寺用以存放歷年所收馬價銀子的地方,國初定製,各省民戶都有養馬的派額,若是不願養馬則要折銀納於常盈庫,太僕寺再用這筆銀子自行採辦馬匹以供國計和軍中。這常盈庫本來也是國庫一種。但先是歷任皇帝時有侵奪庫銀挪作他用的事情,而自萬曆十四年後朱翊鈞更是專門定下規矩,以後朝廷大典和賞功的欽賞銀萬兩以內出自內帑,萬兩以上則都由常盈庫支出,延為定製。

這大明自嘉靖以來的幾個皇帝倒都像是屬耗子的,恨不得把什麼錢都劃拉進自家的夾袋裡。西班牙人在呂宋屠華,也還有當初天子覬覦馬尼拉白銀的功勞,至少萬曆皇帝的垂問確實是讓西班牙人如芒在背了。正是因為愛錢如斯,故而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的御史能缺員,太僕寺卻是萬萬缺不得,不過這些朝廷中的規矩楊鶴很少在家人面前提及,今日也是閒來無事一筆帶過了。

說完這些又想起前些日子他提請儘快撥付湖廣額解貴州的糧餉還沒個訊息,也感朝廷不知體恤下情。

“大郎也在說,今年京師市面也不好,遼東那邊鬧得還厲害。”

“大郎來信了?”老管事先是一愣,自己這幾日並未收到什麼京中的書信,但轉念一想既然老爺都知道了同年的升遷訊息,多半就是有京城來的熟人帶了口信。

楊鶴的獨子楊嗣昌是萬曆三十八年進士,金榜提名時才二十二歲出頭,只比自家老子晚了六年登科,如今正在戶部福建司主事的任上。楊鶴每每上書言經濟事,多半都有兒子從京中提供的彈『藥』,而其在貴州一味主撫,恐怕也是知道朝廷財計艱難的緣故。

其實貴州省治從程番府【注萬曆十四年改為定番州】遷來貴陽是在隆慶三年,貴陽設府也才不到五十年時間,而將貴陽本地的貴竹、平伐兩土司改土歸流併為新貴一縣更是不到三十年。大明自永樂十一年貴州設省,過了整整一百五十多年才在貴陽設府,新貴設縣也是經過了二十二年的扯皮。其實箇中原因無外乎一個錢字,一省財政入不敷出,改土歸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都是本省的漢官也算一個奇觀了。

張鶴鳴想要有所作為也是一個悖論,不改土歸流便更難有足夠的賦稅,而沒有足夠的糧賦便無法有足夠的兵員去保障改土,甚至連本省的治安也難維持,實在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難題。貴陽城北出城三里多便已是水西安家的於的則溪地,往南沿著都泥江更是各種小土司密佈。前貴州巡撫郭子章‘貴州一線路外即苗『穴』’‘賊不窺吾路即窺吾城’的重話說出來也沒過多少年,貴陽府實際上處於各路土司政權的包圍之中這一事實正是本省漢官對於改土歸流意見分歧巨大的原因,歸根結底就是都怕出事。土司豪族莊園密佈黔中,讓人時時不得安寧,張鶴鳴用兵以來每每大張旗鼓也有以助聲勢的意思在。

王星平如今在貴陽小有名氣,貴陽王氏這一輩最出挑的一個,論文學拜在了名士馬文卿名下,又得本省提學的看重。論做事如今不僅撐起了王家的家業,之前的幾次事情都透著心思和謀劃,最重要的是年紀還不到十四。所以張鶴鳴下午在後衙見他的訊息也是不脛而走,要知道學宮可就挨著府衙,學生們一傳自然滿城皆知。【注貴陽府因為地理狹小,經費不足,故而貴陽府府學、貴州宣慰司司學和陽明書院緊挨在一起,貴陽府衙更是將就原先的提學分院直接改成。府學、司學共用齋舍,學宮明倫堂(府學講課論道的場所)更是直接設在了陽明書院中】

張鶴鳴與王星平說了些什麼自然不得而知,但王星平要辦鐵冶,對外一直都說想要打造新式兵器甲冑,張鶴鳴估計是打仗打上了癮,覺得這後生能為所用吧,再說王家在衛中頗有些人脈,也是示好武人的手段。不過若是真如這個王星平所言興辦鐵冶是為了有補民生有助軍事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就算不看在與他族伯同年的份上楊鶴都覺得必要時可以幫上一把。

…………

從文昌閣下面擠過了熙熙攘攘入城販雞羊菜蔬的人群,出了武勝門再往東是原先平伐長官司的地盤,改土歸流之後先是更名為平伐鄉,後又併入了新貴縣。

靠著東門外的城廂是被編戶為谷廣裡的一片民居,是新貴置縣之後新轄下的十個裡坊之一,顧鳳鳴寵妾的外宅便是置辦在此。

一大早,顧二櫃便被從小妾的床上急匆匆給叫了起來。

“作什麼?被瘋狗攆起來了不成?”

起床氣尚未退去的顧鳳鳴對著平日俯帖耳的走狗一點都不客氣,這才什麼時辰居然就找到這裡來了,還真是讓人敗興。

張長庚嚇得結結巴巴,“二、二櫃……東家急切請你過去。”

顧鳳鳴覺得不對,這才慌忙更衣起來。

“出了什麼事情?”

“小人也不清楚,似乎是要問庫中糧食的事情。”

‘難道走漏了風聲不成?’

這是顧鳳鳴聽到這話第一個想到的可能,但又轉念一想,中間並無什麼疏漏,唯一擔心的外甥何進當也不會輕易將私下賣糧的事情拿出去張揚。得罪了東家事小,私下賣糧給土司可是會惹到貴陽府的事情,他當知道輕重。

無論如何,還是先去看了再說。

“東家現在在哪?”

“已經在櫃上了,還有王小六和那個丁得水陪著。”

顧鳳鳴心道既然人在櫃上又似要說糧食的事情,說不得是昨日張鶴鳴跟他提了什麼,這時節多半是找糧商籌糧,但如今市面上的米價都快漲到一兩銀子一石了,官府自不會來買,就算張鶴鳴願意,府中別的官人也會攔下,總共就指望著庫中那麼點俸祿,還要不要人過了?

但既然是巡撫相召,說不定是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王星平拿不定主意才會來找自己商量。昨日當是見天晚城門已關,是以今日一早才匆匆找來,算起來時間張長庚當是城門一開便出來了。

等到了福泰號櫃上,又是半個多時辰過去,王星平的面『色』平靜如水看不出半分焦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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