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九邊忽聞喑風雷(六)(1 / 2)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鹹水沽地處天津三衛和大沽口之間,聞名可知,此地自多少年前便是一處官滷鹽場,若論煮鹽的歷史甚至可以上溯至先秦時的齊國。

鹹水沽地理上已近嚴鎮場北界,是自榆關至海豐這環繞渤海灣近千里的河間長蘆鹽運司轄下鹽場中一處極不起眼的地方。但因地處特殊,卻正界於轉運司南(滄州)、北(青州)分司之間,身處帝國北方最大的鹽場之中,自然經年累月之下少不了與鹽打交道的話題。

在鹹水沽東南二十里外的地方,原是隸屬此地鹽場的一片退海草『蕩』。這草『蕩』本也非私家所有,蓋因無論製鹽之法從煎煮改為了曬制,總離不開這草料用來曬灰、結晶,故而這草『蕩』也能算是生產資料之一種。又因為靠近鹽場又有地利之便,自嘉靖以後漸漸便成了私鹽聚散之地。

早年間鹽場都以火力煎鹽,用的是鹽司下的盤鐵,盤鐵粗大,一煎便可得鹽百斤,但正是因為如此,這道工序也只得聚團而為,往往每次要數戶為一‘團煎’。煎鹽之法中,淋滷、曬灰、伏火三道都可單戶完成,唯獨這盤鐵粗重,一角便需耗鐵料兩千餘斤,私人鼓鑄所費甚巨,故而即便是富裕灶戶也難單獨置辦。因而言之這倒成了一道天然的約束,是以官府定下的規矩,‘不在本團煎辦者,即是私鹽,就便拿問’。

但王星平曾聽宋應星說起,嘉靖之後,隨著敞口鐵鍋的運用和新式曬鹽法的普及,一般灶戶的產量大幅提升,造成餘鹽積壓。

王星平在貴州時隔得最近的四川還好,井鹽一直都用煎鹽法,而如今大明的其他鹽司,除了兩淮鹽運司尚有淮南二十五個鹽場遵守舊制,全國各地鹽場多都改為了曬法。生產工藝的進步帶來的是灶戶大量餘鹽的產出,雖然歷年改制,嘉靖以後朝廷更漸允正鹽納粟開中與餘鹽納銀解部並行,但也不得不逐步放開了食鹽的商品化交易。因之由朝廷控制的鹽業也就成了由坐場的內商主導,鹽商往往還會放給灶戶貸款包買餘鹽,但又不見得會足額納銀,故而私鹽也益氾濫起來。

當時聽到這些情況,王星平還慶幸當初鹽引處理得乾淨利落,也感嘆內地畢竟不如沿海有這許多花樣。

就拿這鹹水沽所產私鹽便是如此,坐場的鹽商與富灶勾結,兼著和大沽口那邊的渤海船幫都有干係,遼東、山東甚至朝鮮都有他們的私鹽行銷。其與鹽場周邊官吏、駐軍牽扯都不淺的樣子,傳聞私下裡還因為爭奪鹽利常與外來的商幫大打出手,甚而鬧死過人。

不知道當初徐光啟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還是有意要考驗一番王星平的能力,他在天津給王星平找的練兵之地就正選在了這裡,找鹽場要地,有兵部背書,戶部大筆一揮倒也大方,就是這地方上的事情便不是廟堂諸公輕飄飄的一封提奏能夠解決的了。

時間看看快到正午,雖然日頭高掛卻也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高建侯、李進喜站在人群中看著對面的同鄉,兩撥人正在離著軍營不遠的地方對峙,軍營那邊的望樓上更有人在不時打望這邊,但眼見得高、李二人卻並不站在鄉人一邊。

梁星樓五十多歲,在這荒郊野地中依然是一身緞子深衣,全不顧自己也是灶戶的身份。他是此地名為天地團的鹽團總催,大明之有鹽司,灶戶也都編列鹽籍,一如民戶戶籍一般無二。

過去一團煎辦食鹽,便每團設一總催,大抵與民戶鄉都的里老、排年相類。但年深日久,這總催、稱子以及其下的團、埕長等輩便藉著公私權利之便侵佔貧灶產業資財,自己則漸成了富灶豪強,梁老爺便是這樣一位教科書般的富家翁。

只是與那等幾代之前便不再辦鹽專以經商為務的水鄉鹽戶不同,他終歸放不下這其中的利益,依然將泰半精力和闔族的本錢投到了私鹽買賣這項極有前途的事業上去。

目下眼看天氣轉暖,正是要開曬的時節,卻不想自己團中的十來戶貧灶居然結夥逃亡,跑到這什麼勞什子的新軍營中當起了丘八,流失了人口影響五年一造的鹽冊事小,但若是因此耽擱了給鹽商老爺們交貨那就罪大惡極了。

是以他今日盡族中子弟,還有背後坐商從天津找來的一幫喇唬,有了這些依仗,梁老爺自信足以立威,說話倒也客氣。

“高二、李四還有他們後面這幾個都是俺家的女婿,這位軍爺還請行個方便讓俺把人都帶回去。”

新軍這邊雖然早有了幾百人的規模,但除了縴夫便是遼東潰軍,都與此事無關,倒並不願意出頭與此地的地頭蛇用強。今日聽到鹽團來了團丁,也就丁藝帶著人過來話事,王星平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是他在帶著『操』練,新兵有事,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但眼下他身邊加上那些灶戶鹽丁也不過二、三十人,還有一些本團或是別處逃來投軍的鹽丁乾脆躲了起來,只有高建侯和李進喜這幾個膽大的願意跟著丁藝出來,對面可是來了足足三倍的人馬。

丁藝這幾年的歷練倒也不懼對方陣仗,笑道“這位老爺的女兒還真是多,不知道你身邊這些哪個是高家二哥的兒子,誰又是李四的小舅。”

原本緊張的氣氛在這一句後為之一鬆,就連對面也有人跟著訕笑了幾聲,原來此地富灶多有接納貧灶子弟為義子、女婿的,名為接納,其實只是賣身奴僕的一種變相說法,本也說得平常了,但丁藝這外路人這樣一嘲,倒是讓大家都覺得好笑了。

梁老爺聞言臉登時沉了下來,原本這一片草『蕩』就是他家歷代從貧戶手中侵佔而來,也是一樁進項。軍營在此立寨在他看來本就讓自己吃了個暗虧,現在連自己的家奴苦力也給勾引了去,如何不讓他生氣。

身邊幾個小輩看出了主家的心思,一聲喊,先將丁藝他們圍了起來。

平日王星平不在營中便是丁藝帶著新兵們『操』演,如今他帶人出來,事先也並未交代,是以無論縴夫還是遼軍亦或是那些躲起來觀風『色』的別處鹽丁都不敢輕易出頭。好在天地團的人尚有底線,都只拿的棍棒,丁藝這邊的軍漢也是一樣,只有平時訓練的白蠟杆傍身。

官面上這幫人總歸還不敢輕易『露』兵刃,有了這個前提,丁藝心中倒是大定。

畢竟連打帶唬的法子,半個多月總算是讓這些粗漢分清了左右,學會了最基本的服從命令和條件反『射』,正是要試一試成『色』了,而面前的這幫貨似乎正好,方才看他們圍上來的架勢雖然氣勢洶洶但卻讓丁藝反而看輕了不少,他本身在貴州時便走的斥候的路子,這樣堂堂正正的交鋒倒也新鮮得很。

‘比刀槍更為有用的是紀律’,王星平教給丁藝的這個道理不需要短時間內讓這些軍漢明白,他們只要懂得照做就好。

甘心被抓回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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