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見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走廊盡頭東側,是十幾階向上的樓梯,上了樓梯,就進入了一條只有兩米長的小道,小道盡頭,堵著一扇紅漆的厚重鐵門。到了門前,老吳停下腳步,對我說:“老張,一會兒你進去,我們就守在門口。記住,一旦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就趕緊按一下門邊的呼叫鈴。”

“她就在裡邊?”我明知故問,希望以此消除自己的緊張。

“你進去就知道了。”老吳取出一把鑰匙,開啟門邊的一個小鐵盒,鐵盒裡,是電子密碼鎖的輸入端。他一邊輸入密碼,一邊又說,“放心,也沒你想得那麼可怕。這個女人從來不幹粗活,你明白我的意思麼?我是說,她手無縛雞之力,既不會拿利器捅你的脖子,也不會用鋼筆擰開鐵窗的螺絲釘,你完全不用擔心直接傷害。在你印象裡,關在精神病院最深處的,可能是呲牙咧嘴的殺人狂魔,能徒手弄死好幾個人的那種,但我要告訴你,那種人,跟葉秋薇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他輸完了密碼,又開啟另一個鐵盒,把手掌放了進去,大概是在驗證指紋。須臾,他伸出手,對我小聲說,“她擁有你難以想象的精神力量。”

話音剛落,如警報般的滴滴聲響起,聲落之後,老吳對著門上的幾個小孔說道:“葉老師,現在方便麼?我們準備進去了。”

門內沉默了一陣,傳出一個平靜的女聲:“請進。”

老吳推開門,我低頭走了進去,等再抬起頭,門已經重重關上。老吳沒有騙我,門內的景象並不可怕。我眼前,是一層厚厚的隔音玻璃牆,牆那頭,是幾堵潔白的牆壁、整齊的沙發桌椅、乾淨的盆碟碗筷,甚至還有鮮花、水果和空調。房間東側的牆壁上,有一口敞開的明窗,窗外,是寂靜的樹林,以及更遠處高聳的商業建築。

當然,視窗是有鐵柵欄封鎖的。

這幅情景,完全顛覆了我之前對特殊病房的想象,也進一步加深了我對居於此處的女人的好奇。

葉秋薇坐在窗邊的一把藤椅上,身旁放著一份舒展的報紙。見我進來,她站起身,走到玻璃牆邊,指了指牆上的一個透明把手,示意我向右推。我觀察許久,才將把手推開一點,在把手的帶動下,一小塊玻璃被拉開,露出五行五列指甲蓋大小的孔洞。牆體兩側的聲音,就經由這些孔洞傳入傳出。

“坐吧。”她指了指我身體右側的一把椅子,自己也拉了一把藤椅在玻璃牆邊坐下,平靜地說,“別緊張,我沒他們說得那麼可怕。”

“哦。”我點點頭,把椅子拉到玻璃牆邊,緩緩坐下,原本想好的各種開場白,頃刻間忘得一乾二淨。

她注視著我,我也注視著她。她看去三十出頭,戴著細邊的黑框眼鏡,目光內斂而敏銳。她身形略顯瘦弱,面色白而不蒼,嘴唇是飽滿的粉紅。烏黑的頭髮披散及肩,有幾縷還耷拉到胸口,微卷,如同小河裡蜿蜒、純淨的流水。她穿著一件藍底碎花的波西米亞連衣百褶裙,正是當年夏天流行的款式。裙子領口很低,隱約能看見起伏的曲線。我盯著看了許久,眼睛和嘴唇都有些麻木。

“如果你一直盯著我的胸口看,咱們之間就很難展開切實有效的對話。”她的聲音把我從恍惚中驚醒。

“啊,對不起,我……”我剛想辯解兩句,突然想起老吳的叮囑,索性沉住氣,又看了一眼她的胸口,說,“那裡,隱藏著對男人天然的誘惑力。”隨後,我又故作鎮定,衝她點了點頭,“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一新,是《普法月刊》犯罪心理版塊的編輯。”

她看著我,收了收衣領,嘴角掛著不易察覺的詭詐的笑:“說說你的目的吧。”

“哦——”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鼻頭,仍舊有些緊張,“我有一個課題,跟預謀殺人有關的,但遇到了一些困難。老吳——吳院長無意中跟我說起過你,他說你殺過二十多個人……”

“從社會的角度來說,他們的死與我無關。”說起殺人,她的語氣和神色卻無比平靜,“但從精神層面來說,沒錯,是我殺了他們。”

“精神層面?”我趕緊追問道,“就像意念殺人之類的?”

“你可以這麼理解。”

“能跟我說說麼?”我進一步追問道。

“我不介意說說,但你還沒做好聽的準備。”她微微搖頭。

“我?”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說的準備,是指哪方面?”

“張老師,你是學心理的,讀過弗洛伊德麼?”她突然這麼問道。

“讀過《夢的解析》《圖騰與禁忌》,但都不算深入。”我坦誠地回答。

“弗洛伊德說,性本能是人類心理的根本動力,我曾經一直無法理解。”她平靜得如同聖母,“但後來我理解了,並且有了新的發現。性本能確實是心理的基本動力,但也是導致人類難以徹底擺脫本我的原因所在。”

“本我是不可能徹底擺脫的吧?”一些觀念,已經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可以,只要擺脫了性本能,就能徹底擺脫本我。”

“擺脫性本能?”我本能地流露出不屑的神色,覺得她在痴人說夢,“對人而言,這怎麼可能?”

“否定和不屑,證明你是一個高度社會化的人。”面對我嘲笑的語氣,她卻沒有絲毫慍色,“所以我說,你還沒有做好跟我交流的準備。張老師——”她往前坐了坐,“最近半年,到這兒來見我的人,少說也有十來個了。但,他們顯然都沒有什麼誠意,你有誠意麼?”

“我……”經過之前的一番談話,我摸了摸鼻子,有些猶豫了。

“張老師,你想要我麼?”她突然如此問道。

我愣了片刻,突然意識到,她可能正在對我進行某種暗示或者引導。我深吸了一口氣,本想假裝正經地給出否定回答,卻又突然想起老吳說的坦誠,以及她剛才提到的誠意。猶豫片刻,我下定決心,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想,當然想要了。”

“正視本我,是擺脫它的第一步。”葉秋薇對我的回答似乎很滿意,“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這次談話也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雖然你的回答,可能是經過了自我層面的猶豫與分析,帶有明顯的社會目的性,但——”她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是個不錯的開始。”她頓了頓,微微俯身,似乎是故意露出了胸口下方的面板,繼而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問道,“張老師,你看著我。你想怎麼要我呢?是趴在我身上,撫遍我的每一寸面板,讓我渾身顫抖?還是想單刀直入,用最熱烈的方式宣洩慾望,讓我尖叫?或者,你希望我做點什麼,我都會很主動地配合你的……”

“我……”我的呼吸逐漸有些沉重,“我會……”說到這裡,我突然聽到一陣拉開拉鍊的聲音。恍惚中,我瞥見她站起身,解開衣裙,露出雪白的身體,在我面前緩緩扭動。一股熱氣在我體內攢動,我喘著氣,猛然站起身,趴到玻璃牆上。

“咳……”

她微微地咳嗽一聲,把我從臆想帶回現實。我看見,她正好端端地坐在藤椅上,還保持著之前談話的姿勢。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可能是被她短暫催眠了。羞愧、驚恐與窘迫,讓我渾身不自在。我想起老吳之前的交待,連忙站起身,走到門邊,扶著牆,把手伸向呼叫鈴。

“張老師。”她在玻璃牆那邊說,“你忘了把對話口關上了。”說完,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我低頭走回玻璃牆邊,把手放到把手上,遲疑片刻,低聲問道:“剛才……你是怎麼做到的?”

“想控制一個人的精神,首先要讓他緊張。”她回頭看著我,耐心地解釋說,“吳院長一定跟你說了不少我的事,這足以讓你在會面時陷入緊張狀態了,你收在椅子腿後面的雙腳,不時糾纏在一起的雙手,也都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她緩緩朝我走來,“你眼神飽滿,時不時地掃視我的身體,在談話過程中,不止一次地觸控了自己的鼻頭,這些,都是生殖性本能的無意識體現。我讓你承認自己的慾望,是為了讓你無意識的部分變得有意識,從而啟用你大腦的邊緣區域——那裡掌控著人類的一切潛意識活動。之後,幾句簡單的描述和引誘,就能夠讓你潛意識裡幻想的情景,滲透到表意識之中。再來點聲音刺激,你就會把意識當作真實。”說著,她走到藤椅一旁,用指甲在椅背上輕輕劃拉。我這才意識到,之前恍惚中聽見的拉鍊聲,正是透過這種方式製造出來的,而她的衣裙上,根本沒有任何拉鍊。

“不錯的開始。”離開時,她對我點點頭,“下次來的時候,給我帶幾本你們的《普法月刊》吧。”

中午一到家,我就像發瘋了一般,把正在準備午飯的老婆抱到了沙發上。事後,她欣喜地看著我,說我彷彿回到了二十歲的年紀。

想來,我和老婆從戀愛到結婚,已經十年有餘,對她,我早就沒了當初的激情。為此,她曾不止一次地抱怨過我。我也做過嘗試,但累積了十幾年的審美疲勞,加之社會與家庭帶來的重重壓力,讓我實在難以找到持久的激情。

可是那天中午,久違的激情就那樣突然就出現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晚上,我和老婆又親熱了一次。她驚訝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突然間的轉變,可能與葉秋薇的心理引導有關。當晚,在睡夢中,我對她的態度,從畏懼與牴觸悄悄轉為了敬佩與好奇。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地給老吳打了電話,希望能再見葉秋薇一面。

“我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老吳在電話裡說,“不過你放心,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到院接待處報一下自己的名字,就會有個叫姓湯的醫生帶你過去。”他在電話那頭神秘地笑笑,說,“知道麼老張,葉秋薇同意再見第二面的人,你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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