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建立在猜測之上的猜測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想了想,問:“說到底,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罷了,而且是建立在猜測上的猜測,如何證實呢?”

“證實之前,要先分析這種猜測是否合理,就是說,是否存在理論上的可能。”她喝了口水,不緊不慢地說:“不妨順著這個思路更進一步——先假設丁俊文收到的第三筆匯款確實來自我眼前的這個王偉,然後將假設代入現實,在此假設的基礎上對整件事進行分析。如果在分析過程中出現了與已知資訊的矛盾,這個假設顯然就是不成立的。如果沒有出現這種矛盾,那麼這個假設至少就存在理論可能性。或者樂觀一點,如果在分析過程中發現了與已知資訊的契合點,那麼這種猜測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加。只有先分析了可能性,我才能有的放矢,對王偉進行進一步的試探,也就是你所說的證實。”

我對邏輯學的推理方法並不熟悉,所以有點跟不上她的節奏。

“繼續分析。”她卻沒有給我時間思考的意思,“假設丁俊文收到的第三筆錢來自這個王偉,那麼,這是他的個人行為?還是代表了某些利益方?這需要一一分析。先假設是個人行為,那麼匯款一百萬,自然是為了得到那份研究報告。他為什麼要買那份研究報告?他說自己做著某種‘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生意,從他的座駕來看,這種生意似乎也很有賺頭。一般人接觸不到的賺錢生意,又跟一份神秘的報告有關,很可能和倒賣資訊有關。”

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沒有記錄這些分析過程。但不得不承認,她考慮問題真的很細緻,也很全面。

“不過很快,基於這種假設的分析就出現了不合理的地方。”她說,“如果他真的是以個人名義向丁俊文購買報告,他是否得到報告了呢?我認為沒有。丁俊文收到的最後兩筆錢來自陳曦,第三筆錢來自王偉,前兩筆就肯定是來自E廠了。在一百萬和六十多萬面前,六百萬是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同時,E廠背景深厚,對丁俊文的威脅程度也遠高於另外兩方。那麼,既然丁俊文沒有把報告給陳曦,也肯定不會交給與陳曦實力相近的王偉。”

我幾乎快要忘記事情的真相,只一心沉浸在她細膩的思維中。

她繼續分析:“問題來了,如果王偉沒有得到報告,那麼丁俊文死後,他為什麼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呢?陳曦那麼謹慎沉穩,都忍不住去了一趟丁家,而王偉不僅沒有去過丁家,甚至從來都沒有讓我察覺到他的存在,這顯然很不合理。所以,我暫時放棄了他以個人身份給丁俊文匯款的假設。接下來,我假設他代表E廠的利益,進行分析,雖然沒有出現不合理的地方,但也沒有出現和已知資訊的契合點,所以很快,我將其列為一種理論可能性,暫時擱置在一邊。”

“然後呢?”我急切地問。

“然後,我做了第三種假設,假設王偉代表其他利益方——我第一個就想到了省電視臺。”說到這裡,葉秋薇的眼睛突然比之前明亮了一些,“王偉並沒有在省電視臺正式工作過,只是實習過將近一年,他和電視臺之間的交集,主要就是這一年的實習期,以及他那曾任臺長的父親。父親當年安排他進入電視臺實習,顯然是想過讓他進入電視臺發展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可既然如此,為什麼後來又讓他進了教育局呢?留在電視臺,有至親罩著不是更好麼?這看似是個不合理的地方,但正是這種不合理,讓我迅速找到了假設與現實之間的契合點。”

我想了想說:“你說的契合點,就是他父親臨終前沒有給他鋪路這件事。”

“沒錯。”她往後靠了靠,雙手自然地放在小腹處,“他父親肯定知道他在教育局裡混得並不好,明明有能力在臨終把他安排進電視臺,卻沒有那麼做。這和當年讓他去電視臺實習,最終卻沒讓他留在臺裡發展,應該出自同一原因。原因顯然與某種顧慮有關——王偉進入電視臺工作,會讓他父親有所顧慮,王偉沒有向父親爭取,顯然也明白父親的顧慮。這麼說的話,王偉在電視臺實習的近一年時間裡,這種顧慮應該還未出現。所以我想,正是在實習期間發生的某件事,成了父子二人後來的顧慮。”

“什麼事?”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思緒至此,就要回歸到猜測的核心內容上了。”她說,“猜測的核心內容,就是王偉和那一百萬匯款之間的關係。那麼,他和他父親的顧慮,很可能也與此相關。無法言說的顧慮,就是一種忌諱,電視臺內部會有什麼忌諱呢?結合丁俊文收到的一百萬匯款,我認為,如果那一百萬匯款確實來自我眼前的王偉,他也的確代表省電視臺,那麼,他名下的某個賬戶,應該就是省電視臺用於購買新聞線索的內部金庫。按照這種設想繼續分析,此前種種看似不合理的現象,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時無語。

她也看了我一眼,繼續分析道:“在這種假設的基礎上,我把事情從頭到尾順了一遍,事情可能是這樣的:當年,剛剛大學畢業的王偉,在父親的安排下進了省電視臺實習。實習期間,臺裡決定設立一個內部金庫,用以購買新聞線索——以王偉的年齡來看,當時應該正值九十年代初,一些歷史遺留的避諱正在緩緩消散,新聞行業獲得了更多自由,所以,這種決定也合乎情理。最後,臺長出於各方面的考慮,把金庫設在了自己兒子的名下。為了更好地隱瞞金庫的存在,臺長決定不讓兒子繼續留在臺裡發展,等兒子實習期一結束,就幫他進了教育局。此後,電視臺購買任何新聞資源,都由王偉辦理付款事宜。我想,他後來可能還有了更深入的參與,比如與賣家的聯絡,憑經驗對資訊的價值進行判斷,等等。老臺長沒有幫兒子在臺裡平步青雲,卻讓兒子掌握了臺裡的死穴與命脈,真可謂老謀深算,用心良苦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思索著說:“隨著參與的不斷深入,王偉一定也從新聞資源的買賣中嗅到了商機。他可以在賣家和電視臺之間周旋,賺取大額的差價,這就是他所說的‘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生意。”

“不止如此。”葉秋薇說,“如果某些線索是經過他進入電視臺的,他還可以把這些線索進行二次出售,賣給其他需要的人。”

當時,想到自己每個月都被課題壓得喘不過氣,累死累活才拿幾千塊錢的工資,我還真有點羨慕王偉,甚至產生了改行去倒賣新聞資源的衝動。不過很快,王偉死於非命的事實就像一盆冷水潑下,徹底澆滅了我對不義之財的渴求。

“猜測至此,我又找到了另一個與現實的契合點。”葉秋薇停頓片刻,繼續說道,“陳曦身為電視臺的招牌記者,又一直在調查M事件,肯定知道王偉代表電視臺和丁俊文的交易。所以,當我在電話裡告訴她,王偉的一百萬代表E廠時,她就已經看出了我的破綻,後來追查出我的身份,也是理所當然。她不是個簡單的對手,如果我不是透過《隱痛》發現了她的弱點,勝負尚未可知。”

我看著葉秋薇,覺得不可思議:“僅靠觀察和無憑無據的分析,你就能弄清楚這麼多事?”

“不。”她緩緩地搖了搖頭,“還沒有弄清楚。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只是在假設基礎上進行的分析。就像我之前所說,首先要分析各種假設的合理性,然後才能有的放矢,對王偉進行進一步的試探。”

我另起一行,寫下“試探”二字,問道:“如何試探?”

她說:“反覆對比後,我認為‘王偉代表省電視臺’這種假設的可能性最大,與現實的契合點也最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用言語對他進行暗示,透過他的反應判斷假設是否正確。當時,我思考了將近一分鐘。整整一分鐘的時間裡,我和他都沒有說話。他大概是覺得有點尷尬,沒等我開口,先問了一句,小薇,你跟陳曦是什麼關係?”

“小薇?”我一愣,差點笑出來,“他是這麼稱呼你的?”

“是。”她分析說,“還記得麼,他之前用拇指對我進行過下意識的撫摸。覺察到自己行為不妥後,他連連道歉,還自稱失態,說明他希望能在我面前保持紳士形象。這樣的男人初識女人,對女人的稱呼應該是客氣而禮貌的,小薇這個稱呼確實顯得有些奇怪了。沒等我做出反應,他就立即改了口,叫了我一聲葉教授。”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第一次是口誤,但恰恰表明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中提出過一個重要觀點,即大多數口誤都非偶然,而是說話者潛意識的一種表達。

“對。”葉秋薇說,“在內心深處,他渴望叫我小薇。用小來形容我,其實是在反襯他的大。這種大,象徵著雄性的支配地位——他對我有一種潛在的支配慾望,支配慾望則代表了強烈的佔有慾。得知我是副教授前,他連我的手都不願意碰,得知我是副教授後,卻又迅速表現出了難以自制的佔有慾。我當時就意識到,他的心理問題應該與女人和性有關,而且已經相當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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