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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殘雪自選集 作者:殘雪

"啊!啊!!"他邊抓邊叫,臉上變了色。

兩位老人翻著白眼看他,命令他"住口"。

"你要是忍受不了這種工作的艱辛,你可以到老王家去學習一段時間再來,我們這裡不歡迎大驚小怪的人,我早就打算要你去學習了。"離姑娘的父親一邊推他出門一邊說。

中篇小說第29節 歷程(8)

門口正好站著大塊頭老王,離姑娘的父親將皮普準親手交給老王,又叮囑了幾句什麼,就進屋去了。於是老王拽著皮普準上樓去他家,兩人拉拉扯扯,磕磕絆絆,步調完全不協調。每次皮普準要跌倒,老王就將他猛地一下拉起來。老王取笑他"像根煮熟的麵條一樣","怎麼這麼沒出息"。皮普準提出抗議,請老王不要拽住他,老王卻又嗤之以鼻。

進了屋,老王將他推到硬邦邦的竹靠椅上,問道:

"你是怎麼被趕出來的?"

"跳蚤咬得像要殺人。我不知道事情會這般難以忍受,誰都知道我通情達理,可是那太過分了。"

"我真為你感到難為情,現在你怎麼辦呢?還有離姑娘,她的問題怎麼解決呢?你這個製造事端的傢伙,你就躺著吧。"

老王躺在他旁邊的那張竹靠椅上,不再說話了。皮普準一下子感到很自卑,也不敢說話。他開始審視這間房間。這是一個極小的房間,大約四平方米,沒有窗子,從天花板正中垂下一根電線,吊著一個燈泡,房裡放下兩張竹靠椅就不再有空餘了。他分明記得,就在昨天他來過這裡,當時這似乎是一間大房子,與老王的老婆和兒子的臥室相通,怎麼老王的家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呢?他心存疑惑,又不敢開口,就偷偷地瞟視老王。這時的老王緊閉雙目,呼吸越來越粗,似乎是睡著了。他又等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站起來去開門。門外放著一個小煤爐,一個撮箕,對面那一家裝著花格鐵門,門上有一個獅子頭。這正是七樓,皮普準每天從這裡經過,對這些東西是熟視無睹的,但他從未料到老王會住在這麼小的封閉的房間裡,何況他前天夜裡還來過老王家,當時這房間並不是這個樣子。這棟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構呢?皮普準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要破壞我的氛圍。"老王在身後說,皮普準嚇了一跳,連忙關了門。

"你說你一直在思考,我看你成天什麼也不想,就想投機取巧。你又特別不能忍受寂寞和空虛,只好到處製造麻煩來打發日子。你一點都不願意和我一道躺在這裡,你回家去吧。"

皮普準又糊里糊塗地回了家。可是家已經不成其為家了,除了那隻鋼絲床還在原地,所有其他的物件--臥室裡的、客廳裡的、廚房裡的--全不見了。看起來這個家是遭到了洗劫。但強盜們要他的這些東西幹什麼呢?連他本人也認為這些東西一文不值。皮普準現在懶得去細想這些事了,好在被子還沒被拿走,他瞌睡得厲害,就倒下去睡了。剛剛要睡著,老王又進來了,不由分說就把他的被子掀掉,說:

"我就知道你在幹什麼,哼,你這種人!你在這裡睡大覺,可下面要殺人了。"

"誰?"

"還能是誰?有兩個人到離姑娘家告狀,他們聲稱是你辦公室隔壁的工作人員,知道你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們一五一十地講給老頭子聽,老頭子氣不過,就去廚房磨刀去了,說要砍了你。你現在先去我家避一避。"

兩人下到七樓老王家,重新躺在硬邦邦的竹靠椅上。躺了不到一分鐘,皮普準就聽見隔壁在大吵大鬧,兩個女人(正是辦公室隔壁那兩個女人的聲音)在逼尖了喉嚨高聲咒罵。她們先是相互咒罵,罵到後來忽然提到了"皮普準"這個名字,繼而憤怒聲討起皮普準的劣跡來。她們說皮普準這個人從來就是俗氣得要命,卻偏偏裝成清高的樣子,好多人都上了他的當。就包括她們倆,也曾差點被他的偽裝所矇蔽。其中一個說到,一天大清早,她親眼看見皮普准將偷來的一根香木扔進了臭水溝,從這點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內心的卑劣。當時她就跑過去將那根香木撿了起來,現在還存放在她家裡,可惜來的時候忘記帶了,不然還可以用它好好教育一下離姑娘的父母呢。她又說,這還不算最卑劣的,最卑劣的要數他對待男女之間的關係了,但這種事說不出口,她也不想說了,讓離姑娘的父母去反省好了。她們倆的聲音就像打雷似的,震得皮普準渾身難受。老王似乎一點兒也沒覺察到隔壁的喧鬧,他躺在那裡睡著了。皮普準開始懷疑那兩個女人是不是他的幻覺,因為他從未見到過她們。但為什麼老王提到她們,而他自己又聽不見她們說話呢?

"我們要把那傢伙徹底搞臭,讓離姑娘一家人睜開眼睛。"她們倆信誓旦旦地說,"現在那傢伙躲起來了,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皮普準忍不住推了一把老王,說:

"隔壁有人。"

老王很生氣,不耐煩地動了動,說:

"那又怎麼,到處都有人,你管得了那麼寬嗎?杞人憂天。你吵得我沒法睡,你已經不是個小孩了,裝也沒用,你不是禿頂了嗎?這是每個人都看見了的事實。你要是那麼感興趣,你就去樓下的餐館裡找她們好了。"

"為什麼去餐館?她們不是在隔壁嗎?"

"那是你聽起來像是那樣,實際上她們此刻在餐館,你去看看吧。"

坐在餐館裡的卻是兩個白髮老頭,他們衣衫破爛,正低著頭在吃火鍋,吃得大汗淋漓。皮普準進去後,他們抬了一下頭,又繼續吃。皮普準在一旁等著,他們吃完了,站起來打算要走,皮普準就著急地攔住他們的去路,比劃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

"我們是知道你要說什麼的。"其中一個老頭說。

"你們總得給我一條出路。"皮普準一急就抓住說話的老頭的袖子。

"你怎麼總喜歡抓人的袖子,"老頭髮脾氣了,"抓爛了衣服怎麼辦?我最討厭你這個庸俗的舉動,你想說你就全說出來好了,省得我們去你的辦公室了。我們在你的隔壁工作,這你是知道的。"

"我這就和你們說,我這個人,年輕的時候膽大包天,想入非非。可是現在,我已經五十二歲了,比較愛護自己了,我願意過一種平靜的生活,每天看看雜誌,臨睡前胡思亂想一小會兒,但不久前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不要說下去了,"老頭打斷皮普準的話,"這件事我們比你清楚,而且我們也不耐煩聽你的敘述。請你說些另外的事。"

"我想獲得離姑娘的父母和她本人的歡心,又不願守在她家抓跳蚤,請問有什麼兩全之計嗎?我想要他們對我印象好。"

"他們早就對你厭煩得要死了,因為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了他們。"

"我對離姑娘確實是真心的,我並不是說我有了不得的衝動,但我就是離不了她。她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女人,只有當她不在的時候,我才想起她,這與我以往的情形正好相反。我真想找機會向她表白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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