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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蒔花記+番外 作者:溫涼盞

寧霜的呼吸急促起來,崔實的話反覆在耳邊迴響,彷彿一記重錘來回地敲擊著他的胸口,敲得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襄荷一直關注著他的情況,見他這副模樣,心跳不由漏跳了一拍,一股說不出是什麼的情緒堵塞在胸膛之中,彷彿被地殼壓抑的熾熱熔岩,隨時都會翻湧上來。

“這位山長,你也認定我在說謊麼?”她握緊拳,直視崔實的雙眼,“為什麼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入書院?因為我年紀小?還是因為——我是女子?”

崔實眉頭一皺,正要呵斥,襄荷卻又繼續說道:

“鶴望書院建學之初,歂嶽帝曾說過‘願令四海無白丁,無論長幼,無論貴賤,無論男女’,書院建立四百餘年,不算女院學子在內,歂嶽顯德兩朝,正式登記在冊的各院女學生不足二十人,但這二十人中,可有哪一個辱沒了鶴望書院的名聲?”

“公孫磬代夫出征,血戰犬戎九日九夜,殞身沙場,換得北地十城數年安穩;賀同芳力挽危瀾,輔立幼主力抗佞臣,才有了顯德中興;韓三娘建東西商會,連南北交通,坐擁萬金富可敵國,卻在國難之際捐出全部家產支援前線戰事;章之蕙妙手仁心,為找出遏制瘟疫之法親身試藥,瘟疫得除後卻芳魂永歇……”

公孫磬、賀同芳、韓三娘、章之蕙俱是謝宋歂嶽、顯德兩朝人物,是鶴望書院初建是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女學生。

歂嶽帝徵歐的結果並不那麼美妙。依靠改良過後的火器和更加鋒利的刀槍劍戟,他收服北地犬戎各部,蕩平東南倭國海寇,最後率領著八十萬大軍和無數精兵利器,踏上漫漫的西上徵歐之路。

歂嶽帝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歐洲居然比前世提前發展了數百年,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暗中將歐洲的時針撥快,美洲新大陸發現和對美洲的殖民統治比前世提前了數百年的時間,當他邁上歐洲土地的時候,迎接他不是甚至還摻雜著青銅的中世紀冷兵器,而是與經他改良後不相上下的熱武器,以及……蔓延整個歐洲大陸的瘟疫。

八十萬徵歐大軍只有不到五萬得以生還,而這五萬大軍不僅帶回了少許財寶和一些高產作物,更帶回了令人談之色變的瘟疫。

徵歐大軍踏上大宋國土的第十日,歂嶽帝因瘟疫纏身駕崩。

此時的太子,即後來的中興之君顯德帝尚且年幼,謝琰西征時,朝堂全靠昔日與歂嶽帝一起打天下的幾個老臣勉力維持,以及歂嶽帝的天命光環震懾,才鎮得住因歂嶽帝興科舉、除門閥、廢奴婢等一系列措施而被惹怒的諸方勢力。

歂嶽帝的死訊甫一傳開,天下登時大亂。

內有世家門閥逼宮奪位,外有犬戎倭寇捲土重來,謝宋江山,乃至整個中原大地,轉眼捲入一場浩劫。

亂世出英雄,這個時期湧現了無數的英雄,而公孫磬、賀同芳、韓三娘、章之蕙等女子,也是在這個時候,才進入了歷史的視線。

襄荷是隨蘭郎中四處遊醫,偶然得到一本書坊間早已絕跡的《列女傳》時,才看到這些塵封已久的故事。

這冊列女傳並非襄荷前世據傳是劉向所著的那冊,而是鶴望書院第一任院長的妻子連氏所著。連氏著書不宣母儀,不講貞順,入連氏《列女傳》者,有酸儒們深惡痛絕的悍妻妒婦,有拋頭露面數次易嫁的商戶女,有出身坊間的妓子伶人……但無論這些女子有多少令道學家們不恥、輕蔑的“汙點”,卻同時也有著史書無法抹去的功績或才華。

列女傳中所記歷代著名女性人物共二十七人,活躍於歂嶽、顯德年間的一十六人,而在這一十六人中,九位出自鶴望書院那唯一一批女學生。

顯德中興後,皇權與世家妥協,謝琰在位時的許多法令條規被廢除,其中關於書院招收女子入學這一規定,雖未明文廢除,卻也已形同虛設。出身書院的那幾位女學生中,賀同芳是許多世家都想拔掉的眼中釘,韓三娘在門風清正的世家眼中也是“不守婦道”、“自甘下賤,與販夫走卒為伍”的墮落標杆,餘下諸人中雖也有柔順貞婉的,卻畢竟是少數。

這樣一來,世家自然不願將女兒送去書院,可書院是天下俊傑最為集中之處,因此當時的世家硬生生逼得顯德帝在鶴望書院中再闢一女院,女院學生不學經世致用考科舉的學問,只學針織女紅,烹調禮樂,詩詞歌賦。

如此一來,世家貴女憑藉女院學生的身份為自己的婚事加上一重籌碼,出身書院的世家或寒門學子從女院中尋得溫柔解意知書達理的賢良妻子。

真真是皆大歡喜。

顯德一朝至今,鶴望書院再無鶴望書院女學生,唯有鶴望女院學生。

襄荷要入農院,那便自然不同於女院的那些貴女們。

崔實說地義正言辭,什麼才名、賢名、孝名必須佔一才可入書院,但“名”字下面一個“口”,有名無名,還不是人說了算。

可農院不同,哪怕農院再怎麼沒落,它也是鶴望書院自建學起便有的十一院之一,而想要入這十一院的學子,即便是天皇貴胄,也得經過考核這一關,當然——考核時有無放水作弊是另說。

那唯一一批女學生便是與當時的男學生一樣,一樣擇院,一樣參與考試,合格者入學,不合格者被刷掉。二十個女學生中,公孫磬出自兵院,賀同芳出自法院,韓三娘出自商院,章之蕙出自醫院,其餘女學生則遍佈除名、農、陰陽、縱橫四院以外的各院。

理論上說,若襄荷真能入得農院,那她將是農院四百多年來第一個女學生。

當然,目前看來只是理論。

襄荷說了一通,崔實臉上的嘲諷卻更重,他鼻子裡輕哼,哂笑道:“小娃娃懂得到不少,還知道歂嶽帝說過的話啊,那你知不知道,如今是哪朝哪代?如今是大周朝,不是大宋朝!大宋朝的書院有女學生,大周朝只有女院學生!”

“再說如那賀同芳之流,越俎代庖,牝雞司晨,沒一絲婦人賢德不說,居然還公然豢養男寵面首,實在是天下女子之恥!若非顯德帝感念舊情,準她老死宮中,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得將她淹死!你這小丫頭竟拿她做榜樣,可見心思淫邪,我鶴望書院院風清正,又怎能收你這種壞胚子!”

“崔王八,閉上你的臭嘴!”卜若地忽地爆喝,黧黑的麵皮上青筋跳動,“她一個七歲的娃娃懂什麼,別拿你那腌臢心思揣測人!”

這個世界雖不像襄荷前世宋朝那般注重女子名節,但被鶴望書院的山長當眾說成“心思淫邪”,對一個無根無據的農家女孩兒來說,卻不啻於一盆汙水從頭潑到腳,洗也洗不清。

這時的人,尤其是大字不識的人,對讀書人天生便心存敬畏,譬如秀水村中,孫氏只因有個秀才娘子的身份便比村裡其他婦人多受份尊敬,寧秀才在世時,雖身子羸弱又一心死讀書,說的話卻也被一般莊稼漢有分量的多,扯起那些玄乎的大道理來,更是能將秀水村的村民們給忽悠地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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