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都是美國人(2 / 6)

“是,先生。”

“聽著,我跟大家一樣是政治動物,可我更喜歡談論橄欖球,而非政治。你呢?”

“先生,除了政治,我談什麼都可以。”

瓊斯先生一陣大笑。到目前為止,比利似乎都應答得當,但他並不會就此放鬆。

“你就是那個得克薩斯小夥子?”

“是的,先生。”

“你是牛仔隊的球迷嗎?”

“一直都是。”比利裝出很激動的樣子,奉承對方。

“這話我愛聽。今天我們會努力贏球的。哈羅德。”他對黑人酒保說,“給咱們年輕的朋友來一杯冰可樂。要加東西嗎?”他朝比利使了個眼色。

“要是能加一點點威士忌就好了。雖然嚴格說來,我不能喝酒。”

“別擔心,我們會替你保密的。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

比利想不通他為何要自尋煩惱。“嗯,說實話,先生,我有點頭疼。要是有布洛芬什麼的就好了。”

“稍等。”瓊斯先生說著掏出手機,打起字來。儘管手指那麼粗,還戴著不是一枚而是兩枚超級碗的冠軍戒指,瓊斯先生的打字速度卻快得難以置信。比利努力不傻盯著那兩隻鑲滿珠寶的醜陋甲殼蟲看。他接過飲料,轉身面向房間。曼戈在人群深處驚喜交加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像是在惡作劇。圍在諾姆身旁的人最多,像一群盤旋的蜜蜂,比利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近距離地觀察這位社交大師。諾姆在這種社交場合運籌帷幄的技巧實在高超。他的每一個微笑、為每一位來賓量身定製的談話,處處都彰顯他的個人魅力、領袖氣質和掌控能力,他無疑是全場的靈魂人物和中心,比利能看出他運用的技巧,可是,可是……他,諾姆,太賣力了。他傾盡十二分的力氣,言談舉止皆極為得體,卻像一個緊張的推銷員,或者說一個二流演員,表演無甚紕漏,卻因為領子太緊、內衣歪了而束手束腳。諾姆無疑十分自信,唯我獨尊,然而這種自信是勵志錄音帶和勵志箴言式的自信,就像外語一樣,是後天習得的,肢體語言中隱藏著改不掉的口音,從他的每個笑容和動作中都能隱約聽到像患了關節炎般的嘎吱作響。

比利看不下去了,簡直連基本的尊嚴都沒有,這就是諾姆一直被人羞辱的原因嗎?關於他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據說在邁阿密南海灘一大群人衝他亮屁股,在丘吉爾園馬場的內場又遇到一次,在紐約 “二十一俱樂部”餐廳的男廁所裡,他被一群年輕氣盛的對沖基金經理痛揍。可是不管怎麼說,他是老闆,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比利掃了一眼奧格爾斯比家族的其他人,他們個個都跟諾姆一樣賣力。他們像是串在一條電線上的鑰匙,丁零當啷、火花四濺地極力推銷自己,比利試著想象這樣的生活,一直這麼賣力,一直在別人面前演戲,把自己最好的精力全都奉獻給了公眾。

老天,想想都覺得太累。比利對他們的同情不禁變為肅然起敬,敬佩他們為了每天一起床就肩負起整個偌大的牛仔隊王國而付出的毅力。

瓊斯先生啪地合上手機,轉向比利說:“已經去幫你拿萘普生了。”

“謝謝您,先生。”比利儘量不去看槍套鼓起來的地方, “也謝謝你們的款待。”他手舉杯子衝房間比畫了一下, “真的是太棒了。”

“哪裡,很高興你們這些優秀的年輕人今天來做客。能夠招待你們是我們的榮幸。”

“你知道我想了解什麼嗎?”比利脫口而出。他剛喝了一口波旁酒,突然大膽或者說魯莽起來,“你們是怎麼做的?我指球隊。所有這一切。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結巴了,搜腸刮肚尋找聽上去很高階的商業詞彙。“我是說,比如,你們是怎麼起家的,再比如,呃,體育場的錢從哪兒來?土地、建築、所有的東西,還要給球員和教練發工資,我是說這些都需要一大筆經費,對不對?”

瓊斯先生笑了,是善意的笑。“職業橄欖球確實是一項燒錢的運動。”他用教導笨蛋的耐心語氣說道, “關鍵在於現金流的融資,在於你能不能創造足夠的收益流,既能償還借款,又能支付眼前的必要開支。這是一個好問題。某種程度上,這是唯一的問題。你確實問到了重點。”

比利點點頭,一副懂行的樣子。“嗯哼,不過從戰略戰術的角度來說。”哇,說得好。“比方說,奧格爾斯比先生決定買下牛仔隊的時候,他要怎麼做?我是說,我知道他不可能直接掏出信用卡說,嗯,今天我想買下牛仔隊。”

“不不。”瓊斯先生面帶微笑, “不盡如此。不過,我跟你說,資金槓桿是個好東西。如果能正確利用,連山都可以移動,毫不誇張。而諾曼·奧格爾斯比,啊,這麼說吧,我的老闆是操縱交易的天才。我認識的人裡沒有人比他對數字更敏感,他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談判高手。我親眼看到他面對一屋子的紐約投行要員,達成了自己想要的交易。我跟你說,那些人可都是厲害的角色。通常都是他們如願以償,可那天他們碰了釘子。”

我的天,比利心想,我們居然在談論生意。自己居然跟一個牛仔隊的高階球隊經理正兒八經地談論成人世界的生意。這是他人生的光輝時刻,儘管他知道自己聽不太懂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聽懂,而瓊斯先生也只是在迎合他。但不管怎麼說,在這兒,他在跟瓊斯先生交談。這會兒瓊斯先生正在說“負債比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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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斯先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螢幕,朝比利笑了笑,走開了。比利叫酒保給可樂添點酒提神,然後站在吧檯邊沉思。參軍是認識世界的速成班,然而太速成了,甚至讓比利總處於困惑中,不明白很多事情的來龍去脈。比方說體育場。機場。州際公路系統。戰爭。他想知道誰為這一切付賬,數以億計的錢從哪兒來?他想象有一個神秘的基於數學的平行宇宙。這個宇宙並非與物質世界並行,而是疊加在物質世界中。它是一個由矩陣型的數字組成的透明夾層,血肉之軀的人類穿梭其間,猶如魚在海藻中穿梭。錢就在那裡,基於整數的程式碼和邏輯構築的王國,因果關係的幾何模組。市場、合同、交易的世界,以光纖作為優雅的媒介,超乎想象的大量神秘財富乘著光束滿世界飛奔。這個世界聽上去很不真實,然而又是實實在在的。想要進入這個世界,比利所知的唯一途徑就是透過名為大學的異域城邦。但是這條路行不通,他不會再回到教室裡去了,永遠不會。光是想想他就滿腔怒火,這份怨恨可以一直追溯到幼兒園,更不用說這些年他經歷的無聊透頂的學校生活。比利從來沒有從得州的公立學校裡學到什麼真才實學,但直到最近,他才察覺自己這方面的損失。當他想了解更加廣闊的世界的時候,才意識到國家剝奪了他求知的權利,簡直是嚴重的犯罪。想了解這個世界是如何運作的,誰得到了,誰失去了,誰做的決定。這些可不是無關緊要的學問。某種程度上,這也許就是一切。年輕人應該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這不僅關乎基本的做人尊嚴,還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存方式和手段,你希望透過勤懇的努力得到——

哎喲!!!

“被我抓到了,夥計。你在發呆。”

“見鬼,中士!”

“要是在伊拉克,你早就沒命了。”

“要是在伊拉克,就不會有穿皮褲的小妞兒了。天啊,中士。”比利理了理衣服,小心地摸了摸胸口。就在他沉思的時候,戴姆中士悄悄從背後走過來,勒住他的喉嚨,狠狠地擰了一下他的左乳頭。

“你把我的乳頭扯掉了,中士。”

戴姆笑了,向吧檯要了一杯雪碧。他喜歡雪碧,總是喝雪碧,最好是無糖的。

“戴姆中士,什麼是資金槓桿?”

戴姆噴了一口雪碧。“怎麼,林恩,你揹著我偷看《福布斯》?你從哪兒聽說資金槓桿的?”

“那邊那個傢伙。” 比利用下巴指了指瓊斯先生, “他說這是諾姆成功的關鍵。”

“他說的,嗯?”戴姆打量了瓊斯先生一眼, “比利,資金槓桿就是別人的錢,說得好聽些罷了。比方說,借錢。欠錢。貸款。負債。用別人的錢給自己賺錢。”

“我不喜歡欠錢,”比利說,“欠別人錢我會不安。”

“以前,你這種想法才是理智的。”戴姆咬碎冰塊,咔嚓, “可是這年頭還有誰在乎理智。”

“那諾姆呢?”

“諾姆怎麼了?”

“你是說他不理智?”

“我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比利笑了,戴姆卻沒有一絲笑容。

“不過我倒是知道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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