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2 / 2)

小說:都會中的孤島 作者:坂口安吾

不說話,不叫喚,不呻吟,連表情都沒有。甚至連伊澤的存在都意識不到。是人類的話,不應該如此孤獨。男人和女人兩人單獨待在壁櫥裡,卻把另一方的存在忘個乾淨,這對人類來說是不可能的事。人是絕對孤獨的,然而只有認識到了他人的存在,才可能有絕對的孤獨。豈有如此盲目、下意識、絕對的孤獨?那是青蟲的孤獨,帶著可悲的孤獨之相,連一絲心的影子都找不到的、不堪入目的苦悶之相。

轟炸結束了。伊澤抱起女人,平時女人哪怕被伊澤的一根手指碰到胸部都會有反應,這時卻連肉慾都喪失了。伊澤抱著這具軀殼,無盡地,不斷地墜落。只有黑暗,黑暗,無盡地墜落。

那天轟炸剛結束,他出去散步,在坍塌的民居間看到了被炸飛的女人腿腳,腸子飛出來的女人肚子,被炸斷的女人脖頸。

三月十日那場大空襲的廢墟還冒著硝煙,伊澤穿過硝煙,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人類跟烤雞肉串一樣死得到處都是。死成一坨,跟烤雞肉串沒什麼兩樣。不害怕,也就不覺得骯髒。也有些屍體跟狗挨著,同樣被烤得焦黑。這完全就是枉死。然而就連對於這種枉死的悲痛和感慨都蕩然無存了。這些人不是像狗一樣死去,只是剛好跟狗,還有其他相同的某些東西一起,像一盤烤雞肉串那樣擺在那裡而已。他們既不是狗,就連人類也算不上了。

如果白痴女人被燒死,也就只是泥土做的人偶又歸於大地而已吧。如果到了燃燒彈投向小鎮的那一夜……伊澤想到這裡,不禁注意到了自己的樣子、自己的表情、自己的雙眼了——自己竟能如此冷靜地沉思。“我很冷靜,我在等待空襲,很好。”他冷笑道。我只是單純討厭醜惡的東西。而且,只是燒死一具本來就沒有靈魂的肉體而已。我沒有殺這個女人。我是一個卑劣的、低俗的男人。我這點心胸都沒有。不過,戰爭多半會殺了女人。我只要抓住戰爭的冷酷大手向女人頭上伸去時的一點點影子即可。不關我事。多半也就是在發生什麼情況的那一瞬間,女人就被自然而然地解決掉了。於是伊澤極為冷靜地等待著空襲的到來。

☆ ☆ ☆

那是四月十五號。

兩天前,在十三號,東京遭到了第二次夜間大空襲,池袋、巢鴨、山手一帶遭毀,不過這些地方只是碰巧拿到了受災證明而已。伊澤去琦玉購糧,在雙肩揹包裡背了好些米回來。他剛到家,預警警報就同時響起來了。

想想燒剩下的地區,誰都能猜到,下一場東京空襲多半就在這小鎮附近了。這小鎮的命運之日正在臨近——快的話明天,慢的話要不了一個月。伊澤會這麼考慮,是因為之前的空襲速度和編隊夜間轟炸的準備時間間隔很短,應該差不多就是明天了。所以伊澤沒想到當天就是那一天,所以伊澤才會出門購糧,雖說是購糧,也還有其他目的。伊澤上學時,跟這農戶有些交情,他的主要目的是把兩個旅行箱和雙肩揹包裡的東西寄存在農戶家。

伊澤筋疲力盡了。反正逃難用的衣服就是防空服,他索性把雙肩揹包當枕頭,直接倒在房間正中央。事實上,他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忽地睜開眼,廣播已經從四面八方如雷貫耳地響起,編隊的前方已經逼近伊豆南端,並飛過了伊豆南端。與此同時,空襲警報響了。伊澤覺察到這小鎮的末日終於來了。伊澤把白痴趕到壁櫥裡,拎著毛巾,咬著牙刷來到水井旁。因為伊澤幾天前才弄到了獅王牙膏,很懷念忘卻許久的那種牙膏滲透口腔的爽快感,所以一覺察到命運之日來臨時,不知為何就想刷個牙,洗個臉。然而一開始他花了很長時間——其實只是他覺得花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那管牙膏。事實上,那管牙膏只是從原本的位置稍微挪了挪地方而已。等他終於找到牙膏,這次又找不到肥皂了,這肥皂也是過去的芳香護膚皂。這肥皂也只是稍微挪了挪地方,他就又花了很長時間找,卻也沒有找到。唉!我慌什麼呀!冷靜,冷靜。他不是頭撞到架子上就是絆到桌子,因此他暫時中斷了一切活動和思想,試圖集中精神。然而身體本身卻出於本能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行動著。等伊澤總算找到了肥皂來到水井旁時,裁縫夫妻正在往田邊的防空壕裡扔行李,那個長得超像家鴨的閣樓女兒則提著行李轉來轉去。伊澤慶幸自己好歹沒有放棄尋找牙膏和肥皂的這份執拗,然後想著——這一夜的命運終究會如何呢?還沒等伊澤擦完臉,高射炮就響了。伊澤抬起頭,頭頂上已經有十幾束探照燈的燈光交錯著,在伊澤的正上方晃來晃去,光線的正中央突然現出美軍飛機的影子。緊接著一架,又一架。伊澤下意識往下方一看,車站那邊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終於來了。事態一旦明瞭,伊澤也就放心了。他包著防空頭巾,披著被子,站在屋簷下數了二十四架飛機。飛機忽然出現在光線的正中央,從眾人的頭頂飛過。

只有高射炮瘋了似的響,完全沒有任何轟炸聲。等伊澤數到第二十五架時,就開始響起貨運列車從鐵路橋上跑過時,那種咔嚓咔嚓的燃燒彈墜落的聲音。然而聲音似乎從伊澤頭上掠了過去,集中到了後方的工廠地帶。從屋簷下看不到,於是伊澤就走到豬圈前面往後方看,發現工廠地帶已經是一片火海,驚人的是,從那些方才掠過頭頂的飛機的相反方向也飛來一架架美軍飛機,在後方一帶施以轟炸。於是廣播停了,天空被火紅的濃煙蓋住了,美軍飛機的蹤影和探照燈的光線全都從視野裡消失了。除了北方的一角,四周都成了烈火的海洋,這烈火的海洋正在逐漸逼近。

裁縫夫妻辦事謹慎,平時就開始整理防空壕,好用來存放行李,還準備了糊縫的泥巴。於是一切都跟安排好的一樣,他們往防空壕裡塞入行李,拿泥巴糊好縫,最後又在上面蓋上了田裡的泥土。

“這火真兇猛呀。”裁縫店家一副舊時的滅火裝束,抱著胳膊望著熊熊火舌。

“這想滅也滅不了,我要逃啦。要是跑晚了在濃煙裡迷了路,送了命可就不值當了。”裁縫店家已經往板車上堆好了成山的行李。

“您跟我們一起把行李拉上來吧。”

這時,一陣複雜到慌亂的恐怖感向伊澤襲來。他的身體幾乎要跟裁縫店家一起滑下去,然而一種發自內心的抵抗卻掙脫開他的身體,阻止他往下滑。同時他感覺從心中的某個角落傳來了撕裂般的悲鳴。這瞬間的遲疑會害我送命!他幾乎因為恐怖而淡定了,他又再次扼制住了身體自然而然、搖搖晃晃的下滑。

“我還要留一會兒,我是有工作的,我好歹是個藝人,得試著在生命的盡頭來一場最後的交易,看能不能有機會在這盡頭正視自己。我想逃,但我不能逃。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你們逃吧。快!快!耽誤了一刻,一切就都晚了!”

快!快!耽誤了一刻,一切就都晚了!這一番話都是在說伊澤自己這條命。快,快!這一聲聲不是在催裁縫店家,而是讓他自己趕緊逃跑。他想要逃離這裡,得等到附近的所有人都走了才行。要不然,白痴就會被別人看到。

“那您保重!”板車一拉上來,裁縫店家也慌了。板車在衚衕四處東磕西碰地走遠了。裁縫家是這條衚衕裡最後一批逃難的人。不曾休止,毫無高低,嘩嘩的詭異聲音始終在持續著,就像怒濤在無盡洗刷巨巖的聲音,就像無數轟擊屋頂的高射炮的碎片無盡下落的聲音。然而,這聲音只是府道上一群避難民眾的腳步聲。高射炮的聲響已經亂了節奏,在腳步聲中包含著一種奇幻的生命色彩。世上沒人能判斷出這陣無盡的、沒有高低也無從休止的奇怪聲音是腳步聲吧。天地間充斥著無數的聲響。美軍飛機的轟炸聲、高射炮聲、下落聲、爆炸聲、腳步聲、敲擊屋頂的彈片聲。然而在這血紅的天地中,只有伊澤附近這幾十米單獨脫離出來,形成了一小塊黑暗的空間,靜寂無聲。異樣而厚重的寂靜和瘋狂而濃重的孤獨將四周裹得嚴嚴實實。再等三十秒,再等十秒吧。為什麼要等?又是誰在命令自己?為什麼非遵守不可呢?伊澤就快發瘋了。突然,伊澤掙扎著,哭喊著,盲目地跑了起來。

這時,那在伊澤耳中迴盪的下落聲從他頭頂正上方落了下來。伊澤忘我地臥倒,聲音卻突然從頭上消失了,寂靜再次降臨四周,靜得就像假的一樣。哎呀呀,嚇唬人的。伊澤慢慢爬起來,撣掉胸前和膝蓋上的土,抬起頭,發現瘋子的家正冒著火。什麼呀,炮彈還是砸下來了嘛。他冷靜得不可思議。回過神來,左右的屋子,還有眼前的公寓都燃起了火。伊澤飛奔回家,一把掀開壁櫥門——其實壁櫥門已經散架了,砰地倒在了地上——抱起白痴女人,披上被子就往外跑。這之後有一分鐘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快到小巷出口的時候,聲響又衝著他們的頭頂落了下來。他們趴下後再爬起來,發現小巷出口的香菸店也起了火,火從對面屋子的佛壇中噴了出來,跑出小巷再回頭,裁縫店也燒了起來,看來伊澤的小屋多半也燒起來了。

四周徹底成了一片火海,府道上也看不見幾個避難的人,只有火星在四周瘋狂飛舞交錯著。這下完了,伊澤想。來到十字路上,就開始擁擠不堪了。所有的人都衝著一個方向去,因為那個方向離火舌最遠。那裡已經不是路了,而是一條由人類和行李的悲鳴交織而成的河流。你推我擠、你衝我踩地向前湧著,等下落聲逼到了頭頂上,河流就一下子趴在地上,不可思議地完全靜止了。只有好幾個男的踩在河流上跑過去,然而河流裡有一大半人都帶著行李和老弱婦孺,彼此呼喚,站定,想往回返,卻被阻擋,被撞飛。於是火舌馬上就逼到了道路的左右兩側,來到了狹窄的十字路上。整條河流湧向離火舌最遠的方向,然而伊澤知道,那邊沒有空地也沒有田地,一旦被下一批美軍飛機的燃燒彈斷了去路,就只有死路一條。伊澤知道,雖然另一條路兩邊的房屋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但過了那裡就有一條小溪,順著小溪往上走個幾百米就能到達一片麥田。因為沒有一個人往那條路走,所以伊澤也有些下不定決心,但伊澤下意識一看,發現前方約一百五十米處有一個男人正在往烈火上潑水。說是往烈火上潑水,樣子卻毫無英勇可言,只是提著水桶而已,偶爾潑潑水,恍惚地站著,走著,動作蠢笨奇怪。苦於解釋男人心理的一種痴傻的樣子。伊澤想,總之有一個人還能站在那裡,沒被燒死,我就該試試運氣。運氣。沒錯,我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運氣了。十字路上有條排水溝,伊澤把被子浸在了排水溝裡。

伊澤跟女人搭著肩膀,披著被子,訣別了人群的河流。才衝著烈火狂舞的道路邁出一步,女人就發自本能地站住了,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像是要被扯回到人流湧動的那個方向。“笨蛋!”伊澤用盡全力攥緊了女人的手,把女人跌跌撞撞地拉到路上,抱緊了女人的肩膀,把女人的身體埋到自己的懷裡,輕聲說道:“去那邊只能送死。”

“死的時候,我們也要像這樣兩個人一起死。別怕。抱緊我。忘了火,忘了炸彈。我們兩個人這輩子啊,一直都在走這條路。你只要死死盯著前方的路,抓緊我的肩膀就好。明白吧。”女人用力點了點頭。

這頭點得很稚拙,伊澤卻感動得快要發瘋了。天呀,在那幾段無限漫長而恐怖的時光裡,在日日夜夜的轟炸下,女人第一次表達出了自己的意願,這是絕無僅有的回答。這份憐愛使得伊澤熱血上湧。他現在抱緊的才是一個人,他為自己現在抱緊的這個人而感到無限的驕傲。兩人奔跑著穿過烈火。等兩人從一團團熱浪下脫身而出時,雖然道路兩側還是一片燃燒著的火海,但房梁被燒塌後,火勢就弱了,熱浪也變小了。而且那裡還有很多排水溝。伊澤用水把女人從肩到腳潑溼,再一次把被子浸在水裡,重新披在身上。道路上散落著被燒焦的行李和被褥,死了兩個人,看樣子是四十歲左右的一對男女。

兩人再次搭著肩膀,奔跑在火海中。他們終於來到了小溪邊上。然而小溪兩側的工廠吐著熊熊烈焰,瘋狂地燃燒著,兩人在此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也不能就此止步,伊澤下意識望去,發現小溪中架著梯子,於是就讓女人披上被子,爬下梯子,自己則一下子跳了下去。之前訣別的人們正三三五五地走在小溪中,女人時不時會出於本能把身體浸在水裡。雖說即便是狗,在這種狀況下也不得不這麼幹,但伊澤卻出於新鮮感而睜大眼睛,一個嶄新的、可愛的女人誕生了,他貪婪地看著女人浸溼身體的樣子。小溪從火海中流出,開始在黑暗的懷抱中流淌。雖然天空滿是火光,不可能存在真的黑暗,但伊澤卻因為能活著再次見到黑暗而感到沒來由的疲憊和無止境的空虛,表現出一副精神渙散的樣子。伊澤心底微微鬆了口氣,但不知怎的,又覺得這一行為有些小家子氣,有些荒唐。一切都變得荒唐了。往上游走去,是一片麥田。麥田三面山丘環繞,有三萬多平方米,正中央是一條從山丘中穿過的國道。山丘上的住宅燒著了,麥田邊上的澡堂、工廠、寺院還有一些不知是什麼的建築都燒著了,火焰有白、紅、橙、藍,顏色和濃淡各不相同。忽然吹起了風,風聲咆哮,從整片天空滴下了細微如霧般的水滴。

人群還在國道上蜿蜒流動著。有幾百人在麥田休息,跟國道上蜿蜒的人群一比,這點人數根本不值一提。走過麥田後,是一座長著雜木林的小山丘。山丘上的林子裡幾乎沒有人。兩人就在樹林間把被子一鋪,躺下了。從山丘往下望去,能看見下面田邊有一戶農家燒著了,幾個人在潑水救火。房子背後有一口井,一個男人正在用泵吱吱呀呀汲水喝。忽然間,有二十來人,男女老少都有,從田地的四面八方衝著這口井就去了,他們拿泵吱吱呀呀汲水,輪流喝水,然後把手湊近快要燒塌的房子,圍成一圈用火取暖,躲開崩塌下來的火球,把臉從濃煙處別開,聊著天。沒有一個人去幫忙救火。

“我困了。”女人說道。什麼我累啦,我腳疼,我眼睛也疼,每唸叨的三句話中就有一句我想睡覺。“睡吧。”伊澤把女人包在被子裡,點了支菸。不知吸到第幾支菸時,遠方傳來了解除警戒的聲音,幾名巡警在田間走著,告知人們解除警戒的訊息。他們的聲音同樣嘶啞,不像是人的聲音。蒲田警察局轄區內的人奔走相告,說矢口國民學校還沒燒乾淨,讓大家都過去。人們從田壟上站起身,下到了國道上。國道上又湧起了人流。然而,伊澤沒有動。巡警也來到了他的面前。

“這人怎麼了,受傷了?”

“沒有,累了,在睡覺。”

“你知道矢口國民學校吧?”

“嗯,我們休息一下就過去。”

“勇敢點兒!沒什麼大不了的!”

巡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巡警消失了蹤影,雜木林裡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雖說只剩下了兩個人,但女人不過是一坨肉塊而已。女人睡得很沉。所有的人現在都走在廢墟的濃煙中。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家園。大家都在走著,甚至沒想到要睡覺。現在能睡著的,只有死人和這個女人。死人不會再甦醒,而這個女人不久後就會甦醒,隨著甦醒,這坨沉睡的肉塊上也不可能增添任何東西。雖然很輕,但女人發出了至今伊澤未曾聽過的鼾聲。這鼾聲像是豬的叫聲。這女人本身就是頭豬,伊澤想。隨後他下意識撿起了小時候細小的回憶碎片。一個孩子王命令十幾個小孩追小豬崽,追上了,孩子王就用摺疊刀切幾塊豬屁股的肉下來。豬既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也沒有發出特別的叫聲,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屁股肉被切掉了似的,只顧四處逃命。伊澤想著美軍登陸了,重型炮彈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混凝土建造的大廈被炸飛,美軍飛機從頭頂俯衝下來,自己和女人在美軍飛機的機槍掃射下,在塵土和崩塌的大廈和窟窿間連滾帶爬地逃命。在坍塌的大廈背後,女人被一個男人摁著,男人把女人按倒在地上,沉浸在肉體的行為之中,同時吃著從女人屁股上撕扯下來的肉。女人屁股上的肉越來越少,但女人腦子裡只有肉慾而已。

黎明將近,天開始冷了,儘管伊澤披著冬天的外套,也穿了毛衣,但還是難耐寒氣。下方麥田周圍仍是烈火燃就的荒原。伊澤想去那邊取個暖,又怕女人醒來麻煩,就沒能行動。不知為何,伊澤覺得難以忍受女人的甦醒。

伊澤也有想過趁著女人熟睡,把女人丟在這兒自己走掉。然而就連這一行為也變得麻煩了。人要丟掉東西,好比丟掉紙屑,內心都會有一些掙扎和潔癖。伊澤只是連丟掉這個女人的掙扎和潔癖都喪失掉了而已。伊澤對這個女人既沒有一星半點的愛情,也沒有不捨,然而就連要丟掉時的內心掙扎都沒有。因為伊澤沒有供他生存下去的對於明天的希望。到了明天,就算丟棄了女人的身影,又能有什麼希望,希望又在何方呢?他要靠著什麼活下去呢?哪裡是他的住處呢?雖然地上有坑可以睡覺,可就連這個也說不準了。等到美軍登陸,天崩地裂,想必這場戰爭巨大的破壞力就會裁決一切吧。到時候連思考的機會也都沒有了。

伊澤想著等到天亮了就叫醒女人,看都不看火後廢墟那邊,總之先找個睡覺的地方,儘量向著遠方的車站走。電車跟火車應該還沒癱瘓。伊澤想著:等靠著車站附近枕木圍成的圍牆邊休息時,天空就一定會放晴,那時陽光就會傾注到我跟我身邊的豬身上吧。因為今天早上實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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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從江戶時期起就有幾個人合起來包養同一個小妾的做法,因為包養小妾很貴,所以男人們會平攤費用,約好去小妾那裡的日程,以免撞上,當時通常是三五個男人包養一個小妾。——譯者注

[2]明治時代的扒手老大。本名富田銀藏。此處暗指隔壁住的是個小偷。——譯者注

[3]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由日本政府設定,在日本政府行政管理監督下運營的大眾酒場。——譯者注

[4]日本在“二戰”時期的一種電影型別,基本等同於“教育片”和“紀錄片”。——譯者注

[5]指參拜“四國八十八所”。“四國八十八所”是指日本真言宗創始人弘法大師為修行而到過的八十八所寺院。尋訪這八十八所寺院的旅行被稱為“四國遍路”或“四國參拜”,全程長達1400公里。——譯者注

[6]日本1939年釋出的一首流行歌曲。——譯者注

[7]日本錦蛇身長100厘米至200厘米,無毒。——譯者注

[8]蝮蛇體長60厘米至70厘米,有毒。——譯者注

[9]約等於4.5厘米。——譯者注

[10]約等於152厘米。——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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