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奇蹟
回過頭來再說丁一的病吧。丁一神了!樂觀的丁一,堅強的丁一,年輕有為的編劇丁一,被媒體頻頻關注的和在眾多漂亮的女演員中如魚得水的丁一,真他媽神了——他的病居然好啦!忽然之間,就好了。對呀對呀,痊癒了,沒事了,身上的那些醜陋的花株或惡毒的種子均告消失,一下子全都沒了!要不說神了哪。
當然是經過一系列檢查的: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嘿,那東西怎沒了呢?再做一遍: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沒有,還是沒有,邪了門兒啦。大夫們白紙一樣的臉上堆起無數褶皺。一個說:“原來什麼情況,肯定有嗎?”二個說:“就像我站在您跟前一樣確定。”三個說:“那怎沒了呢?沒也不能沒得這麼幹淨呀?”四個說:“不可能沒,不、可、能!”五個說:“您是說現在不可能沒,還是說原來不可能沒?”六個說:“現在和原來都不可能沒。”七個說:“那我們都是傻B?”
丁一站在一旁插嘴道:“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揉皺的白紙們一齊轉向他。
“原來有,現在沒了。”
大夫們搖頭,疑嘆,盯著那些光怪陸離的膠片和螢幕發呆。
沉寂中,有個大夫擊桌而笑:“簡直是扯淡!”
這讓丁一有些惱:“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死了我才對得起各位?”
“啊不不不,沒這意思。怎麼跟您說呢?這麼說吧:我,我本人,必須承認,醫學,到目前為止,還是個傻B。而您,丁一,是個奇蹟!”
“聽起來還像是說,我死了才正常。”
“是的,從咱們掌握的情況看,是這樣。”
“也就是說,各位擺弄了半天的那些光啊藥呀,全是糊弄人的?”
“也可以叫安慰,安慰療法。死馬當作活馬醫。”
“壓根兒,一開始,您就知道那些玩意兒沒什麼作用?”
“安慰,也是一種作用。”
“會不會,我壓根兒得的就不是那種病呢?”
“根據咱們掌握的情況看,不應該是別的。”
“那麼,根據咱們掌握的情況看,這會兒我該在哪兒?”
“這個嘛……不好說。說不好。”
“不說(的)好!反正不該是在這兒,對嗎?”
“您是個奇蹟。”
“您也是!”
奇蹟
在醫院門口,丁一買了四根油條、三個燒餅、兩碗豆漿,一通狂吃,心想:奇蹟,什麼是奇蹟?如果我活著是奇蹟,那我還能不是奇蹟嗎?要是照他們的說法,正常的話,這會我已經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還正常個屁!
想著想著他想笑了:喂哥們兒,有個賭你肯定贏。什麼?
去跟任何人賭他死不了,賭什麼都行,你肯定贏——他活著,你當然贏;他死了,你還輸給誰去?
行嘿,哥們!我說,丁一你快入道了。
可他吃著吃著又吃噎了,還是有個問題想不清楚:如果不是奇蹟,是正常,那麼現在就沒我了。現在就什麼都沒了。現在就什麼什麼都沒了。可什麼什麼都沒了是什麼樣呢?
好哇,問得好!我鼓勵他,想想吧,什麼樣?你可記得“什麼都沒有”是什麼樣嗎?你可記得,“什麼都沒有”有過嗎?
???
我啟發他:那,你記得什麼?
記得有。只記得一點一點地,什麼都有了:先是一聲鐘鳴,餘音蕩蕩……然後是亮白的窗紙,暗襯的窗欞,遊動的光斑和樹影……然後是四壁,屋頂,吊燈,和那座古舊的時鐘……然後由遠而近,由虛而實,我看見了母親的身影……
好極了!丁一這下你該明白了:“什麼都沒有”怎麼會有呢?生也不會有,死也不會有,正常也不會有,奇蹟也不會有……那才是“什麼都沒有哪”!連“什麼都沒有”也沒有,那才是“什麼都沒有”呢!
可,那是什麼樣兒呢?
不是什麼樣兒,是沒樣兒!“什麼都沒有”還能有樣兒?
那……那……丁一說,那在我出生之前呢?
出生之前嗎?好,我告訴你:出生之前如果是“什麼都沒有”,那就應該連“出生之前”也沒有!如果有“出生之前”,那麼“出生之前”就不會是“什麼都沒有”,就不會是無,就還是有。還記得嗎?——如同水在沙中嘶喊,或風自魂中吹拂,虛無縹緲之間凝聚起一點慾望,心識不死……輕輕地飄搖,浮游,浪動,輕輕地漫展或玄想……然後虛無急劇變幻,縹緲驟然有形,一團曚曨輝耀的光芒似從一抽象之點,豁然鋪陳……然後,我來到了你,我們一起走到了現在……
丁一抹抹嘴,喘口氣,還是搖頭:可這都不過是猜想啊,是傳說,傳聞,記載,或者都是別人的記憶,是神話,是戲說,弄不好沒準兒還是謠言。
可是!可是我問你:你以為你有多少是自己?你以為你有多少機會可以是獨立的自己?除了你這一身硬體,你的所知,有多少不是來自傳說、傳聞?你信以為真的,有多少不是根據記載或別人的記憶?你的前途,有多少不是靠著希望和猜想?你丁一壓根就是這音樂中的一個音符,一個段落,一次傳承呀,怎麼你又給忘啦?
那丁吃飽了喝足了歇夠了,又痛痛快快屙了脬人屎——看來病真是好了,渾身上下通透舒暢……但心裡,總還像有個謎團。
可說了半天,咱到底是幹嗎來了?
聽著,我鄭重地對他說:尋找夏娃!
那話
尋找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