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陶陶時常去延慶路。黃昏,夜裡,只要有機會,就去看小琴。心中有人,外表也顯得忙,即便應酬,等於趕場子,吃到六七點鐘,想出理由告辭,叫一部車子,直開延慶路,進了門,小琴就貼到身上來。有一次,菜場老兄弟過生日,陶陶敬了三杯酒,推說去醫院吊鹽水,急忙出來,竟然於走廊裡,碰到一個氣韻矜貴的女人,穿千鳥格套裝,大波浪頭髮,面帶三分醉。陶陶難免多看一眼。對方忽然立定,講北方話說,嗨,還認識我呀。陶陶一嚇,原來是潘靜。陶陶講北方話說,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潘靜笑了笑,顯然吃了酒,兩人接近,陶陶仍舊聞到潘靜身上熟悉的香氣。潘靜說,我還行,最近忙什麼哪。陶陶說,也就這點破事。

潘靜說,前幾天我還惦著,今兒就見了。陶陶看看錶說,我有急事,再聯絡吧。陶陶離開潘靜,一路朝前走。潘靜在後面頓腳說,陶陶,陶陶。

飯店門口有空車,陶陶開車門說,到延慶路。關門,眼睛一閉,車子開了十分鐘,潘靜電話就進來。潘靜說,陶陶,我難道會吃人,對我太不尊重了吧。陶陶說,我真有事。潘靜說,真的。陶陶說,好久不見,本想多聊幾句。潘靜說,虧你還這麼說,那咱倆明天見,說個地方。陶陶說,明天沒時間。潘靜說,那哪天,後天成嗎。陶陶說,後天,後天嘛。潘靜說,晚上也可以,我家也行。陶陶說,這個,酒多了吧。潘靜不響。陶陶說,我有空給你電話。潘靜忽然激動說,我這也太失敗了,我這樣的女人,居然會被拒絕,我問你,究竟對我怎麼想,說個真實的想法成嗎。陶陶說,已經講清楚了,不是嗎。潘靜說,我不清楚,不清楚,我恨你,恨你,恨你。電話結束通話。陶陶朝後一靠,嘆氣連連。這天夜裡,陶陶抱緊小琴,一言不發。小琴周全,同樣一聲不響。等送陶陶出弄堂,小琴說,最近要少吃酒,心裡想到啥,樣樣告訴我。陶陶不響。回到屋裡,開了門,見芳妹正對房門坐定,眼光筆直,精神抖擻。芳妹說,回來啦。陶陶覺得口氣不對,有麻煩,悶聲不響。芳妹說,面色不對嘛,剛剛做了幾趟。

陶陶說,啥。芳妹說,自家做的生活,以為自家曉得,褲子拉鍊拉拉好。

陶陶朝褲子看了一看。芳妹說,校門經常開,校長容易傷風咳嗽。陶陶說,瞎講有啥意思。芳妹說,我對老公,算得寬鬆了,講起來雌狗尾巴不翹,雄狗不上身,但是一門心思外插花,屋裡軟,外面硬,樣樣只怪別人,可能吧。陶陶說,夜深人靜,輕點好吧。芳妹說,我管啥人聽不聽,隨便聽,還要啥面子呢,我現在,面子,襯裡,已經輸光輸盡了,今朝一定要講出來,夜裡去了啥地方,跟啥人做的。陶陶說,喂,神經病又發了,我不可能講的。芳妹說,好,不講對吧,我來講,不要以為我是瞎子,我一直懷疑,也一直曉得,再問一遍,要我報名字,還是自家講。陶陶不響,心裡有點嚇,嘴巴硬到底說,講名字,講呀。芳妹說,蠻好,漿糊繼續淘,為啥叫陶陶,可以淘,我只問,今朝夜裡,松褲腰帶的女人,發嗲發騷,出幾身汗的女人,名字叫啥。陶陶說,不曉得。芳妹說,真要是無名無姓的野雞,我還氣得過,講,講出來。陶陶說,啥人。芳妹冷笑一聲說,我講了。陶陶說,可以。芳妹說,還有啥人,當然就是這個女人。陶陶講,啥人。桂芳說,狐狸精,外地女人。陶陶一嚇說,啊,啥人啥人。芳妹說,除了潘靜,還有啥人。陶陶聽到這個名字,心裡一鬆,叫一聲耶穌。芳妹說,不響了是吧,這樁事體,現在就講清爽,準備以後哪能辦。陶陶說,真是又氣又好笑,我跟這隻女人,會有啥事體呢,也就是走廊裡講了兩句,通一次電話,可能是吃了酒,我神志無知。芳妹說,講得圓兜圓轉,合情合理,說書先生一樣。陶陶說,我確實一聲不響呀,後來。芳妹說,對呀,後來呢,後來,就開了房間。陶陶說,啥。芳妹說,不要緊張,房間單子,潘靜馬上可以送來,我早就相信了,會有這個結果。陶陶一嚇。芳妹說,潘靜剛剛來電話,全部坦白,兩個人做過幾次,心裡做,事實也做,三上兩下,倒騎楊柳,旱地拔蔥,吹喇叭,吹薩克斯風雙簧管,是吧,發了多少糯米嗲,樣樣不要面孔的事體,全部講出來了。陶陶跳起來說,娘個起來,逼我做流氓對吧,根本是瞎七搭八的事體,講得下作一點,真正的說書先生,就是這隻外地女人,我連毛也見不到一根,這社會,還有公理吧。芳妹跳起來,方凳子一摜說,喉嚨響啥,軋姘頭,還有理啦。陶陶說,喂,用點腦子好吧。芳妹忽然哭起來說,成都路大碟黃牛房間裡,已經勾搭成奸了,現在目的達到,腰板硬了,要養私生子了。

陶陶大叫一聲,不許唱山歌。芳妹哭得更響,此刻,忽然電話鈴響。兩個人一驚。陶陶拎起電話,潘靜聲音,是深夜電臺熱線朦朧腔調,標準普通話說,對不起,陶陶,我剛才心情不好,陶陶,你心情還好嗎,有太多的無奈與寂寞,不要難過,我唱一首歌安慰你,你的心情/現在好嗎/你的臉上/還有微笑嗎/人生自古/就有許多愁和苦/請你多一些開心/少一些煩惱/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陶陶此刻,忽然靜下來,潘靜的靜功,仍舊發揮作用,一時之間,陶陶感覺自己靜下去了,一直靜下去,渾身發麻,甜酸苦辣,靜湧心頭。芳妹一把搶過話筒,大喊一聲說,下作女人,騷皮,再打過來,我報警了。芳妹電話一摜,陶陶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芳妹說,事體已經清爽,現在講,準備哪能辦。陶陶搖頭說,我實在太冤枉了。芳妹說,當初我跟潘靜講過,如果做了十趟廿趟,就可以談。

現在看起來,不止十趟廿趟,我是輸光了。陶陶說,事體總會搞清爽的。

芳妹說,搞啥呢,再搞,這個嚇人的社會,搞出一個小人,老婆頂多叫一聲啊呀,我看得多了,今朝夜裡,就解決。陶陶說,解決啥,談也不要談。

芳妹說,不談對吧,有種做,有種就走,走呀。陶陶說,走到啥地方去。

芳妹冷笑說,問我做啥,開房間呀,到騷皮房間裡去呀。陶陶說,再講一遍。芳妹說,我怕啥,有種,就立起來,立起來,不做縮頭烏龜,敢做敢當嘛,上海男人嘛。芳妹拉開大櫥,拖出幾件衣裳,塞進一隻拉桿箱子,開大門,轟隆一響,箱子摜進走廊。陶陶立起來,兜了幾轉說,好,蠻好,一點情分不講是吧。芳妹兩眼圓睜說,有種吧,有種就出去,大家結束。

陶陶立起來,走到外面,背後哐的一響,咔嚓一記反鎖。陶陶拖了箱子,走出弄堂,坐到街沿上發呆。一部計程車開到面前,司機說,到虹橋啊。

陶陶不響。車子開了幾步,倒車回來說,朋友,七折可以了吧,脫班就討厭了。陶陶不響,爬起來開了門,箱子朝裡一摜說,到延慶路。

造化弄人。這天半夜,陶陶昏頭昏腦回到延慶路,進門竟然一嚇。

房間裡,取暖器燒得正熱,檯面上一隻電火鍋,一盆羊肉片,一盆腰花,還有餛飩,黃芽菜粉絲腐竹各一盆,一對酒杯,兩雙筷,兩碟調料。小琴穿一件湖縐中袖鏤空咽袍,酥胸半露,粉面桃花。陶陶說,小琴做啥,等啥人。小琴笑笑不響。陶陶說,鄉下阿姐要來。小琴說,下個月來。陶陶說,這是。小琴說,等朋友來呀。陶陶說,朋友呢。小琴說,查戶口啊。陶陶說,男的女的。小琴說,男的呀。陶陶不響。小琴走過來說,呆子,我等陶陶呀。陶陶勉強一笑,坐到箱子上說,嚇我一跳,賽過諸葛亮了。小琴說,我曉得陶陶會來。陶陶說,啊。小琴說,曉得就是了。

陶陶說,是吧。小琴說,感覺陶陶要出事體了。陶陶不響。小琴說,夜裡離開的樣子,照過鏡子吧,面色嚇人。陶陶不響。小琴說,我當時覺得,陶陶回去,不跟姐姐吵,姐姐也要跟陶陶吵,要出事體了。陶陶不響。小琴說,我就爬起來做準備,穿了這件衣裳,這批貨色裡,全鏤空也有,全透明也有,覺得不好看,我換一件。陶陶說,好看。小琴說,我當時想,陶陶如果回來,我要請陶陶吃冰淇淋,做女人,關鍵階段,不可以死白魚一條,要有味道,女人打扮為了啥,讓男人看,眼睛爽。現在先吃一點,先散散心。陶陶說,小琴一般不講,一講就一大串。小琴說,我急了呀。陶陶起來,踢一記拉桿箱說,不談了,現在我掃地出門,等於民工。小琴說,瞎三話四,姐姐是氣頭上嘛,明朝就好的。陶陶搖搖頭。

小琴說,做一份人家,不容易的,先墊墊飢,明早起來,去跟姐姐賠禮道歉。陶陶說,哪裡來這種便宜,老婆脾氣,我最曉得。小琴說,真動氣了,我有辦法,去跟玲子姐姐講,請介紹人出面,打圓場,也就好了。陶陶說,我不懂了。小琴說,為啥。陶陶說,我這種情況,小琴照理要幫我撐腰,拉我後腿。小琴說,先坐,邊吃邊講。於是兩人坐定,眼前草草杯盤,昏昏燈火,鑊汽氳氤,一如霧中賞花,有山有水,今夕何夕。小琴端起一盅黃酒說,碰著這種麻煩,吃一杯回魂酒。來來來,吃一點小菜。

陶陶心神恍惚,學一句鄧麗君臺詞說,喝完這杯,請進點小菜,小琴介面唱道,來來來,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兩個人吃酒。小琴說,為啥不拖後腿,我講可以吧。陶陶說,嗯。小琴說,玲子姐姐早就講了,陶陶,絕對不是一般男人。陶陶說,上海灘,我頂多是一隻小蟲,一隻麥蝴蝶,小蟑螂。小琴說,比大比小,這就不適意了,蝴蝶大一點,黃魚大一點,黃貓大一點,老鷹也大,飛機最大,這又哪能呢,就算做一隻小蚊子,飛來飛去,有啥不好呢。陶陶說,我是打比方。小琴說,玲子姐姐一直提醒我,要當心陶陶,碰到陶陶,千萬不要動心,有多少女人,傷到陶陶手裡。陶陶說,冤枉。小琴說,但一般男人呢,女人又不滿足,女人是蠟燭,不點不亮,但碰到了陶陶,就算烊成了蠟燭油,陶陶是不管的,看到蠟燭油,陶陶拔腳就跑。陶陶說,厲害,等於戳我的輪胎。小琴說,我一直記得蠟燭油,我嚇的。陶陶說,講得太難聽了,女人三圍,腰身大腿,變成一攤油,太嚇人了。小琴說,我如果跟其他男人來往,玲子姐姐從來不管,所以,我不會替陶陶撐腰,不拖後腿,我旁邊看看。陶陶說,蠻好。小琴說,陶陶看到了我,根本也不激動,心裡的想法,一句不講。陶陶說,講得花好桃好,小琴就會相信。小琴不響。陶陶說,小琴如果碰到一個男人,見面開始埋怨老婆,倒要當心。小琴說,為啥。陶陶說,男女結婚,是用了心思的,現在講得老婆一分不值,肯定是絕情人,面孔說翻就翻的男人面前,女人真要變蠟燭油的。小琴點頭說,我記牢了,只是陶陶以前,跟玲子姐姐,為啥結束的。陶陶說,包打聽了,我不講。小琴發嗲,一屁股坐到陶陶身上說,我要聽。陶陶說,等於講別人壞話,不可以的。小琴說,講。陶陶一拎小琴的咽裙說,當時玲子有老公,我上門送蟹,玲子就穿了這種等於不穿的衣裳,開了門,女人結過婚,中國叫老婆,日本叫人妻,我是小青年,上海童男子,進門看到這種人妻,我吃得消吧,當然吃不消。小琴笑說,童男子,我買賬。陶陶說,我不講了。

小琴一扭說,後來呢。陶陶說,後來,玲子就跌了一跤,講是穿了高跟拖鞋,不當心,要我去拖。我一拖,玲子肚皮就痛了,黃鱔一樣,扭來扭去,嗲得不得了。小琴說,太下作了,陶陶完全是臨時編的,我只曉得,當時玲子姐姐心情不好,人是絕瘦,正正派派。陶陶說,越瘦越厲害,懂吧,上海有一句流氓切口,“金槍難鬥排骨皮”,懂了吧。小琴說,下作,反正這天,玲子姐姐是穿正裝,高領羊毛衫,下面長褲,結果,褲紐讓陶陶拉脫三粒。陶陶說,所以我不講了,明明是熱天,搬到冬天,一隻嘴巴兩層皮,翻到東來翻到西。小琴笑說,我聽了,還是心動的。陶陶說,所以穿得這副樣子。小琴說,等有一天,我也要穿正裝,裡面硬領旗袍,馬甲,再裡面,全身繃,拉鍊,帶子紐子,全部紮緊,紐緊鎖緊,下面厚絲襪,加厚彈力牛仔褲,看陶陶有多少力氣來剝。陶陶說,實在變態。小琴抱緊陶陶說,老實講,不是我諸葛亮,剛剛玲子姐姐來電話,講陶陶離家出走了,芳妹哭天哭地,問姐姐要人,當年姐姐是介紹人,要負責。芳妹講.陶陶是跟一個外地女人搞花頭.估計耍牛小囡了。玲子姐蛆一急.想來想去,肯定是我,因此悄悄來電話,要我關電燈,鎖門,先讓陶陶做一夜無頭蒼蠅,到火車站跟民工咽地板,明早寫檢查。我根本是不聽的,起來準備小菜。電話又來了,講可以開電燈了,陶陶的野女人,實名叫潘靜,經理級的女人,性慾強,脾氣犟。我一聽,當然吃醋了,我就去漶浴,衣裳換了好幾件,心裡難過。陶陶太厲害了,每禮拜跟我做幾趟,回去跟姐姐交公糧,還要跟潘靜姐姐搞浪裡白條,冰火兩重天,想想就要哭,是我難以滿足陶陶,真擔心陶陶身體,這樣搞下去,等於一部特別加急快車,上海開到安徽,安徽到河北,再開回上海,上海再開到安徽,再開河北,三個地方兜圈子,總有一天,輪盤燒起來,就要粉粉碎。陶陶不響。小琴說,潘靜姐姐,有啥真功夫呢,我有啥不到位,我要聽。陶陶一聲長嘆,此刻,窗外兩隻野貓忽然咆哮廝打,怪叫連連。

電話裡,玲子問滬生,最近見過陶陶吧。滬生說,極少聯絡。玲子說,小琴跟陶陶私奔了。滬生說,啊。玲子說,禮拜三夜裡,滬生過來吃飯吧,是蘇州範總做東,見面再講。滬生答應。到這天夜裡,滬生與阿寶走進“夜東京”,臺子已經擺好。葛老師照例是看報紙。玲子說,有陶陶的新訊息吧。滬生搖頭說,根本不接電話。玲子說,芳妹懷疑,陶陶是跟一個叫潘靜的野女人有關係,尋到成都路孟先生,要來地址,然後,到潘靜公司裡大吵,結果是一場虛驚,兩個人根本不搭界。之後,忽然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講陶陶與小琴,已經同居了。要死吧,芳妹急了,到店裡尋我,小琴是我小姊妹,我有責任,於是我陪芳妹到了華亭路,發覺小琴請人看攤位,已經失蹤了,再趕到延慶路,人去樓空,最後,芳妹拉我,去見命相鍾大師,走進弄堂,碰到鍾大師遛狗,芳妹問大師,陶陶去了啥地方,鍾大師講,打電話問呀。芳妹講,陶陶不接。鍾大師講,無藥可救了,陶陶,是績不償勞,專騎兩頭馬,原可以放過韶關,但是做定了花蝴蝶,來不及採蜜,情況不妙了。芳妹講,究竟去了啥地方。

大師說,難講的,陶陶的命,太上老君也算不出了。芳妹講,這隻死男人的狗命長短,並不重要,我是問,現在死到啥地方去了。大師講,我算不出來,我不開私人事務所,如果算得到這一步,公安局可以關門。芳妹講,平常端一隻死人的羅盤,橫看豎看,到處賣野人頭。大師講,喂,嘴巴清爽點。芳妹講,老棺材。大師講,啊,拋棄精華取糠秕,五講四美懂吧,不許罵人。白狗衝過來窮叫,芳妹想踢,大師一擋,芳妹朝地下一蹲,哭天哭地講,觀世音菩薩呀,居委會同志呀,我蠻好一個男人,聽了這隻老棺材的屁話,學壞了呀。白狗窮叫,弄堂裡全部是人。大師講,各位高鄰,現在請大家觀察這隻女人的面相,嚇人吧,兩條法令線,像老虎鉗,鉗煞人不償命,剋夫克到底了,做男人,肯定要逃的,逃到啥地方,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上海西北方向,可以了吧,綠楊橋,門口有兩隻垃圾筒,就這個方位,有本事去尋呀,死女人。

玲子講到此地,蘇州範總踏進飯店,身邊是俞小姐。範總說,俞小姐現在,是我的老闆,我稱呼俞董。俞小姐說,難聽吧,北方人以為,我是魚凍還是魚肚,蟹粉燴魚肚。大家笑笑。俞小姐說,聽說陶陶私奔了。滬生不響。此刻,菱紅帶一個男人進來。菱紅說,這是日本人,就住前面的花園飯店。日本人鞠躬。亭子間小阿嫂,拎了一把水芹走進來。葛老師放了報紙說,水芹又滑又嫩,贊。玲子看一眼小阿嫂說,是的,真滑真嫩,一掐就出水,不用化妝品。小阿嫂頭一低,轉進廚房。最後,麗麗與一箇中年男人進來,司機搬進一箱紅酒,一箱紅酒杯。麗麗說,這位是我生意朋友,投資公司韓總。於是,十個人圍坐,一室雍雍,冷盆擺上檯面,大家端杯動筷。範總介紹新公司計劃。麗麗與韓總聽得仔細,答應去蘇州一趟。玲子看一眼菱紅說,中國人吃飯,為啥要帶東洋人進來,廿八歲的人了。菱紅說,為啥不可以。日本人坐得筆挺,菱紅隨勢一靠。玲子說,一句中文不懂。菱紅說,吃一點上海小菜,總可以吧。玲子說,這次,是包一年,還是兩年。亭子間小阿嫂說,啊,眼睛一霎,菱紅有了男人了。阿寶說,張愛玲講,做女人,包養要早。菱紅笑笑說,我歡喜寶總的噱。小阿嫂說,葛老師有個侄子,條件不錯,剛剛國外回來。菱紅說,做啥行當呢。葛老師說,會計師,五百強大公司。

菱紅說,這是唐僧肉,我有興趣的,現在打電話。小阿嫂露懼說,日本人在場呀。玲子說,這次是無性包養,不要緊的。俞小姐說,啥意思。麗麗莞爾一笑。菱紅說,就等於,現在有男人抱我,就是香我面孔,日本人無所謂。滬生說,不可能的。菱紅說,要試吧,日本人根本不吃醋。大家看看日本人。麗麗笑說,試試看。菱紅就立起來。俞小姐說,大家文明一點好吧,尤其新朋友韓總面前。韓總說,不礙的,我樣樣明白,樣樣懂。菱紅說,韓總是明白人。範總說,好是真好,檯面上,就應該有甜有鹹,有葷有素。菱紅說,一聽包,就想到抱,一講到抱,就覺得我低檔,一般的結婚,跟包,有啥兩樣呢。阿寶說,好。俞小姐說,法律上面不一樣。菱紅笑說,對呀,我最講法律,講文明,所以,我不搞男女關係,無性無慾,但我靠一靠,總可以吧。菱紅靠緊日本人。玲子笑說,像啥樣子,廿八歲的人了,一點不穩重。

大家吃了幾輪。麗麗說,菱紅姐姐一開口,就是特別。菱紅說,別人不講,不做的事體,我來講,我來做,一般事體,幾千幾百年,基本一樣普通情節,故事,多講有啥意思呢。葛老師冷笑說,驚險故事,上海要多少。小阿嫂說,還是少講講,吃菜。葛老師說,我可以講吧。玲子說,可以。葛老師說,以前,有一個外國老先生故世了,身邊的老太,蓋緊被頭,同床共枕,一死一活,過了好多年,前幾天呢,本埠也有了,一個老太故世了,身邊的老先生,悶聲不響,不通知火葬場,每夜一死一活,陪老太半年多,一直到鄰居覺得,味道不對了,穿幫了,這是電視新聞,夜裡六點半播出,這個老先生對鏡頭講,自從老太一走,心裡就慌了,天天做噩夢,但只要一碰身邊老太,也就心定了。俞小姐說,標準神經病。麗麗說,嚇人的。葛老師說,我是傷心。小阿嫂說,現在吃飯,膩心故事少講。葛老師說,男女現在有這種情分,是難得了。小阿嫂說,要命,我隔壁的鄰居,也是老夫妻,萬一一死一活,我是嚇的。菱紅冷笑。玲子說,是呀是呀,有一種女人,表面上,是關心老頭子,其實,有情分吧。小阿嫂不響。阿寶說,我爸爸講了,人老了,就準備吃苦,樣樣苦頭要準備吃。菱紅說,不一定吧,我以前到花園飯店,碰著一個八十多的老先生,根本就是享福人,頭髮雪白,人筆挺,一看見我,老先生慢慢踱過來,背後一個日本跟班,夾了一隻靠枕。老先生講,小姐會日文吧。我點點頭。老先生講,可以坐下來談幾句吧。我點點頭。老先生坐進大堂沙發,日本跟班馬上墊了靠枕。老先生講,我是老了,我只考慮享福。我點點頭。老先生講,如果小姐同意,現在就陪我,到前面的大花園裡走一走,可以吧。我答應。兩個人立起來,老先生臂膊一彎,我伸手一搭。

老先生可以做我外公,有派頭,日本跟班收起靠枕,皮包一樣,隨身一夾,旁邊一立,我跟老先生走出大堂,到前面大花園裡散步,小路彎彎曲曲,兩個人一聲不響,聽鳥叫,樹葉聲音,走了兩三圈,三刻鐘樣子,全高跟皮鞋,我不容易,回到大堂,老先生講,天氣好,菱小姐好,我是享福。

我笑笑。老先生微微一鞠躬講,添麻煩了。我鞠躬講,不要緊。老先生講,明朝下午兩點鐘,菱小姐如果方便,再陪我走一趟。我點點頭。老先生講,菱小姐有電話吧,我最懂數字了,號碼講一遍,立刻就記得。我報了號碼,就走了,第二天吃了中飯,老先生電話就來了,約定兩點鐘散步,第三天吃中飯,電話來了,約定兩點鐘散步,第四天。玲子打斷說,一共幾天。菱紅說,第四天兩點鐘散步,照例到兩點三刻結束,我陪四次了,老先生講,本人就要回日本了,菱小姐有啥要求,儘管講。我不響。我當時稀裡糊塗,我講啥呢,滬先生可以猜猜看。滬生說,簡單的,要我講就是,我準備去日本。菱紅不響,眼睛移過來。阿寶說,祝願中日兩國人民友誼,萬古長青,再會。菱紅看了看韓總。麗麗說,我建議是,夜裡再去坐船,浦江遊覽。韓總想想說,我想開店,想做品牌代理,可以吧。大家笑笑。這個階段,玲子一直與日本人翻譯,此刻大家看日本人。玲子說,日本人講了一首詩,意思就是,今朝的櫻花,開得深深淺淺,但是明朝,後日呢。大家不響。葛老師說,要是我來講,簡單,我想好了,我準備日夜服伺老伯伯。大家看亭子間小阿嫂。小阿嫂眉頭一皺說,我不講,請範總講。範總說,總共去了花園四次,不客氣,這要計時收費了,然後,建議去蘇州滄浪亭,最後散步一次,散散心。阿寶與滬生大笑三聲。俞小姐說,太荒唐了,非親非眷,陪一個糟老頭子逛花園,有空。玲子說,贊。菱紅不響,面孔紅了,像有了眼淚,之後笑了笑說,大家講的,是七里纏到八里,我當時講得簡單,我最喜歡花園飯店,眼看飯店造起來,又高又漂亮,我真不曉得,最高一層,是啥樣子。老先生笑笑,帶我乘電梯,到了三十四層套房,日本跟班開了房門,輕輕關好,房間裡就是兩個人,我激動得要死,想不到,我可以到花園飯店頂層的房間裡了,下面就是上海呀,前面,四面,全部是上海,我真的到了此地呀,像夢。菱紅講到此地,不響。小阿嫂說,後來呢。菱紅說,後來,我就走了,老先生講,過三個月,再來上海,要我等電話。我講,好的。我就一直等電話,結果等到現在,等我上海,東京,來回多少趟了,等我跟日本和尚結婚,離婚,最後回到上海,一隻電話也等不著。葛老師說,老先生一定是過世了。菱紅說,大概吧,否則,一定會來電話的。大家不響。

菱紅說,但我還是等,已經等慣了,一輩子,死等一隻電話的女人,是我。

俞小姐說,我比較懷疑,兩個人到了房間裡,就是看看風景,不符合邏輯。麗麗說,我相信的。小阿嫂說,如果老先生出手,一定大方。菱紅冷笑說,是呀是呀,大多數人,一定這樣想,好像我是妓女。

進賢路開過一輛大客車,地皮發抖。大家不響。滬生說,我不禁要問了,這是一場夢,還是一部電影。韓總說,從頭到尾巴,一個大花園,一老一小兩個人,走來走去,比較單調。阿寶說,有一部電影,兩個美女約老先生跳舞,一幫年輕人,進房間,搶夜禮服,老先生好不容易軋進去,只有空衣架,牆角一隻紙袋裡,有一套郵差制服,接下來,老先生穿了皺巴巴郵差制服,走進跳舞大廳,男男女女舞客看見,突然燈亮,音樂全部停下來。菱紅說,後來呢。阿寶說,忘記了。菱紅說,這像做夢,寶總,有問題了。玲子說,我聽講,寶總的心裡,只想過去一個小小姑娘。

阿寶不響。葛老師說,講到了老先生,前幾年,我跟一個日本老朋友,到塞班島,點過一個女人,當地中國小姐不少,講是小姐,多數已經四十出頭,燈光暗,等小姐近身,四十多歲女人,一面孔哭相,我不大開心。我講日文說,小姐有啥心事。女人講日文說,父母生了重病,缺一筆鈔票,因此苦惱。我不響。女人講,先生喜歡我苦惱,對吧,還是喜歡我哭。

我講,此地,還有啥專案。女人講,隔壁房間,樣樣有,來的客人,比較特別,讓小姐打耳光,拉頭髮,吃腳趾頭也有,只要滿意,全部可以做。我不響,我身邊的日本老先生笑笑。女人講,有個老客人,只喜歡裝死,讓小姐跪到身邊,哭個十幾分鍾,就滿足了。女人講到此地,我罵了一句,賤人。女人一嚇。我講,到底受啥刺激,做了啥噩夢,還是中國父母生神經病。女人哭喪面孔講,先生,先生,真是對不起,是我發昏了。日本老朋友問,老實講講看,到底是為啥。女人不響。我一把捏緊女人的面孔說,講呀。女人哇的一叫,哭喪面孔說,是我心裡煩,確實,是我父母生了大病,現在請尊敬的先生,打我幾記耳光,打我屁股,大腿,也可以,打了,我就適意了。我不響,捏緊女人面皮不放。女人講,因為急得發昏,胡說八道了,請先生原諒,實在失禮了。我喊一聲,媽媽桑。一個胖女人連忙進來。我鬆了手問,此地用這種惡劣態度,服侍客人,還有責任心吧。媽媽桑是倒眉毛,聲音像蚊子叫,哭喪面孔講,全心全意服務客人,要讓客人稱心滿意,是本店最大的責任心。我講,既然要客人愉快,為啥私人父母事體,帶到工作裡來,擺出這副死人哭喪面孔,應不應該。我當時,真想扭媽媽桑一記面孔,想不到,媽媽桑已經猜到了,湊近過來,面孔自動送上來。我看了看,肉太厚,粉太多,我不動手。媽媽桑馬上就落跪,頭碰地板道歉。我講,上年紀的人,最怕看見小輩哭相,等於是哭喪,好像,我馬上要翹辮子了,馬上要開追悼會,要進火葬場。媽媽桑翹高屁股,頭碰地板,不斷道歉。我講,立刻叫這隻死女人滾蛋,滾回上海去,我不想再看到這種賤人。媽媽桑唯唯諾諾,屁股翹高,頭碰地板,立起來,再鞠躬,嘴巴一歪,旁邊的女人一低頭,腳步細碎,連忙跟出去,走到一半。我日本老朋友講,慢。兩個女人立刻不動了。老朋友摸出支票簿講,死過來。女人哭喪面孔轉過來。老朋友講,賤人,父母看病,缺多少鈔票。女人低頭不響。我講,快講呀,死人。女人哭喪面孔不響,鞠躬落跪,翹高屁股,頭碰地道歉。老朋友嘆口氣,戴眼鏡,湊近檯燈,開了一張六十萬FI幣支票,飛到地上說,快點死出去。女人伸出兩根手指頭,支票一鉗,跟媽咪一路鞠躬,屁股朝後,慢慢退出去。

大家不響。葛老師說,古代有過歸納,不歡之候,也就是不開心的情況,有十多條,燈暗,噦嗦,反客為主,議論家政國事,逃席,音樂差,歌女刁,面孔難看,包括狂花病葉。韓總說,啥。葛老師講,也就等於這種陪酒女,是歡場害馬,蔑章程,不入調,不禮貌,懶惰,囂張。範總說,這位日本老朋友的鈔票,等於是廁所間的衛生紙,隨便就扯。玲子說,這隻女人,實在太賺了。滬生說,戲外有戲,爐火純青。阿寶說,葛老師享受了。菱紅說,寶總眼光毒的。亭子間小阿嫂說,夜總會,等於開殯儀館。玲子瞄了小阿嫂一眼說,老頭子嘛,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四十多歲的老女人,日本叫鄰家大嫂。小阿嫂不響。玲子說,這種年齡的中國女人,麵皮像輪胎,相當厚,可以一面讓日本人摸,一面借客人電話,打國際長途。小阿嫂說,啥叫這種中國女人,一竹篙打翻一船人。玲子說,這批女人以為,日本人不懂中文,身體已經橫到沙發裡,已經一動一動,扭起來了,屏了氣,還對電話裡講,老公,國內天氣好吧,小明乖不乖,想吃啥,就買啥,聽見了吧,我回來過春節,我多少辛苦,我回來要檢查的,如果小明不乖,房間裡有女人長頭髮,我肯定不客氣,不答應的,聽見吧。俞小姐說,確實,一到過年,“全日空”飛機下來的女人,花花綠綠,大包小包,吆五喝六,講啥茶道瓷器,講啥情調,三蛇六老蟲,以為別人不明白。韓總說,這是個別女人,不可以講全部。小阿嫂提高聲音說,上海正經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玲子不響。葛老師端起酒杯說,小阿嫂,不必動氣,以前中華公司的電影明星,周文珠,有“溫吞水”之號,從來不動氣,永遠不發脾氣,多少人歡喜呀,女人就要學這種榜樣,才是正道,就等於現在的講法,謙虛謹慎,胸懷世界,對人,要春風溫暖,小阿嫂來。小阿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葛老師說,玲子來,我敬一敬,開飯店辛苦,保重身體。玲子不響。葛老師說,不要不開心。小阿嫂冷笑說,哼,不開心的人,是我,人家是千金,我做丫鬟,罵到現在了。玲子說,喂,嘴巴講講清爽。小阿嫂冷笑說,我最近才弄明白,開“夜東京”,原來是葛老師坐莊,是葛老師全埋單,上海,有這種野狐狸事體吧。葛老師說,少講兩句。玲子說,檯面上,大家是朋友,講清爽也好。滬生說,不講了,吃酒吃酒。菱紅說,不要講了。小阿嫂說,做了日本婊子,還插嘴。菱紅說,喂,老菜皮,嘴巴像痰盂,當心我兩記耳光。小阿嫂立起來說,我怕啥,兩隻東京來的婊子,兩隻上海賴三,打呀,我好人家出身,我怕啥。菱紅要立起來,日本人壓緊肩胛。小阿嫂說,我跟葛老師,不講青梅竹馬,起碼從小鄰居。玲子說,好,赤膊上陣了,去問問葛老師,當時為啥拿出鈔票來,讓我隨便開飯店,為啥主動送上門來,隨便我用多少,懂了吧。菱紅說,老騷貨,還吃醋了,輪得到吧。小阿嫂說,飯店開到現在,有啥進賬吧,銅鈿用到啥地方去了,大家心裡有數。玲子說,講出這種屁話來,有身份吧,有名分吧,葛老師一家一當,想獨吞,有資格吧。菱紅說,葛老師有一幢洋房,我真眼癢呀,實在癢煞,癢得大腿夾緊,我哪能辦啦。葛老師說,不許再響了,不許講了。小阿嫂說,我坐得正,立得直。玲子想還嘴,葛老師一拍檯面說,停。大家一嚇。葛老師說,當了一臺子朋友,尤其新來的韓總,加上日本外賓,國家要面子,我也要面子,要襯裡,再講吓去,等於我自摑耳光,到此為止了。韓總說,小事體,小事體,大家少講一句。範總端起杯子,藹然說,葛老師,各位,我代表玲子,菱紅,小阿嫂,我吃一杯。滬生說,我代葛老師吃一口,可以吧。麗麗說,一口太少了。滬生說,現在我做葛老師,酒量小。阿寶說,吃一杯。麗麗說,我代表小阿嫂,可以吧。葛老師笑笑。小阿嫂不響。葛老師說,小阿嫂,笑一笑可以吧。小阿嫂不響。葛老師說,笑一笑。小阿嫂不響。葛老師說,小阿嫂一笑,甜蜜蜜,最標緻,登樣。小阿嫂不響。葛老師說,今朝這把水芹,嫩的,是幾鈿一斤。小阿嫂說,三塊五。葛老師說,吃虧了吃虧了,大沽路只賣三塊四。小阿嫂總算一笑說,瞎講八講,我去過,大沽路只有藥芹。大家稍微輕鬆起來。玲子岔開題目,強顏歡笑說,麗麗的鑽石生意,一定做大了。韓總說,深不見底。玲子說,表面上看,麗麗總是笑眯眯,一聲不響,身上也中規中矩,一粒鑽石,一點亮頭也不見。韓總說,道行深,財務好,我吃過麗麗家宴,小到碟盞,大到十四寸湯盤,全套威基伍德骨瓷。麗麗不屑說,哪裡呀,這是用來嚇人的,這個世界,虛來虛去,全靠做門面,懂吧,完全是虛頭,我最喜歡,是此地的真實。韓總說,我可以舉個例子。麗麗說,不要講了。韓總說,我澳門賭場朋友,一次到內地收賭賬。麗麗無奈說,韓總呀。韓總笑笑說,結果呢,這批人有了麻煩,全部捉進去了,我出面搞定,對方實在感激,最後拿出一隻六克拉鑽戒,按照賭場抵押價,三十萬,請我收進,我這次帶來上海,想請麗麗改手寸,麗麗一看戒指就講,不必改了。麗麗打斷說,講這種事體,有意思吧,不許講了。菱紅說,結果呢。韓總說,麗麗出價,一百廿萬收進。大家不響。麗麗說,不是我有鈔票,做生意懂吧。大家不響。麗麗訕然說,做我這一行,等於搬磚頭,以小博大,也說不定,是以大博小,價鈿聽起來,總是嚇人的,昨日的傳真,有一隻全鑽戒指,零也數不過來,一個億,還是十個億,單一隻盒子,報價猜猜多少。韓總說,多少。麗麗說,四萬美金。大家全部不響。

“夜東京”外面,冬雨淅淅瀝瀝落下來,有幾滴聽起來,已是雪珠。玲子說,再來一碗菜湯麵,要麼,菜泡飯,大家暖熱一點。菱紅說,我不冷。

玲子說,菱紅講啥呢,花園飯店就幾步路,全空調廿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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