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初訪京城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步法。

步法是什麼?君黎其實並不是太明白。不過自己步法欠缺,他卻也有所感覺。明明可以避開,卻避不開明明手已能到了,身體卻還沒到。凌厲說要教自己步法,他也算期待已久。

就比如現在。凌厲站在天井裡,與君黎相距大約十步,聲音隱隱傳來。“假設你現在要走來我這裡,你有許多種走法,其實未必哪一種是好或不好,只是取決於你所處的情境。步法要學的,是你得在這麼多可行的走法中,迅決斷一種適合情境的並且你要能做得到。你大多數時候反應很快,決斷於你來說不算難,只是若你想的方式雖好,卻是自己做不到的,便也算不得適合情境。”

他停了一下,又道,“明日去臨安,我們途中會走一些山道,你可以借地形練習在心裡想好一處你要到達的目的地,不需要太遠,然後花點時間決定你要如何走到那邊,接下來便是嘗試。步法的練習,在一開始可以很慢,你想得久些或走得慢些都沒關係,但你漸漸積累些心得,便會熟能生巧。除此之外,我明日會將劍譜給你你先不要看劍法招式,其中記錄有一些步法的心得,你卻可以先學起來。記得,君黎,沒學好步法,不要急著習劍。”

他見君黎點頭答應,便道:“現在假設你是要向我右肋襲擊,你估好腳步,走來試試。”

君黎便依言而試。看似很簡單的事情,加上又走得極慢,原以為必無意外,卻不料到了近前,總似有些不順意,或者就是步量短了半尺,或者就是左右未曾估好,再或者就是沒給自己留下足夠靈活的避讓後路他才省悟原來先前襲向凌厲那許多招裡,便步法就有這麼多的破綻,而自己是因為在那轉瞬即逝的時間裡根本來不及細想,便用旁的碎步一帶而過,事實上,在凌厲這般高手眼裡,無不是反擊之機。

“其實你們道學之中,也有很多可借鑑之處。”凌厲道。“比如有許多人是以八卦方位而踩步法,算是個借先輩之學,避自身經驗不足的辦法,你也可以試試。步法本無一定,你自己有所悟就好。”

君黎若有所感,呆呆站著思索半晌。

他像是很激動,在天井裡來回嘗試到半夜。到後來,右手平抬著十來本書,左手卻拿著本講卦陣的書借那月光參看,腳下更在走來走去,就像一切新手一樣好學。到了四更,他才不情不願地去睡了若不是想著明日要趕遠路,若不是自己好歹也帶著傷病,大概真要通宵達旦了。

所以第二日被凌厲叫了才醒,也是不奇怪。他不大好意思地連忙爬起,收拾東西就準備出,只見凌厲將烏劍向他一抬,道:“臨走之前,再做一件事。”

“什麼?”君黎接過來。

“到天井裡,去寫幾個字。”

君黎有點不明所以,便拿了烏劍,道:“寫什麼?”

“隨意,就寫我叫君黎也可以。”凌厲道。“這劍鋒利,你只消能凝力運到劍尖,不用擔心地上太硬。”

君黎便去寫,果然那切金斷玉的劍尖,普通青石地面哪在話下,就算不運力也似乎都書寫無礙。只是不知是否因為手臂痠疼,他此刻握著劍的手竟然有些抖,越是想要控制住,就越難以穩下。

他的字便變得歪歪斜斜,加之石頭亦有紋路,有時力所不逮,字便被拉得變形,寫了許久,結果卻難看得很。直到寫完,他才現手臂比昨日更酸,只得道:“凌大俠,我今日不知為何,就寫不好。”

“這不奇怪。”凌厲看他一眼道。“你這兩日練了臂力,所以手上力量與往日已經不同,待到要聚力、凝力、運力的時候,便會拿捏不穩,如你方才那般抖顫。我叫你寫字,就是要你明白,力之習練,先是要有力,然後還要會用力。這兩者不能脫節太遠,所以你若練力,每日也須留出三分時間來學會運力,初時這樣寫字算是比較便當的辦法了。待到你力量已足,運力之技便會愈重要。能掌握這一點,舉重若輕或是以小撥大,都不是難事。”

“也就是說,可以像凌大俠這般,以布匹綾羅為刃了?”

凌厲笑笑道,“你真練到極處,借什麼是什麼,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又何必拘泥於兵刃。”

君黎愈神往,不過低頭看見地上那“我叫君黎”四個字,只覺得有些難堪,暗地裡咬一咬牙心道,待我下次回來,無論如何,一定會寫四個好看的字在這邊上。

他一路上也就愈努力,除了沒空去泅水,別的倒是一件也不願落下,就算到了晚上,也還是仔仔細細地看凌厲的那本劍譜。雖然還沒習練其中招式,不過卻見其中圖案有的用筆秀氣,有的卻又雄豪,似乎並非同一人所繪,若再看那些註釋,更是好幾種筆跡混雜,不由暗暗稱奇,想起他說過是十幾年前得朋友相助才記錄下來,便忍不住開口去問道:“凌大俠說以前遇到過高人指點,是不是這劍譜中也有他的筆跡?他是什麼樣人物呢?”

“若你說的是那個曾敗我於十招之內的高人他便是青龍教主拓跋孤了。”凌厲道。“你縱然沒見過他面,關於他的傳說,應該也聽了不少。”

“便是青龍教主?”君黎若有所悟。“難怪你對於青龍教的事情也是關心,想來跟他交情匪淺。那便現在,你與他相比,又是如何?”

凌厲笑。“在他面前,我可從不敢自稱高手。”

“不會的吧!我看凌公子的劍法已經快到了極處,再有什麼更厲害的,我是想象不出。”

“只能說,若給我個機會暗算他,我還有些把握。”凌厲仍笑道。“單論武功招式,是不好比,但論到內力修為我這點修為,其實也是自他青龍教偷來的,有什麼好班門弄斧。”

“偷來的作何解釋?”

“我如今的內功底子,其實是青龍心法這是他們拓跋家的內功心法,原本並不傳外人,我當年也是巧合,無意中習了內裡幾篇,但後來知道是他家的,也不敢多練,有許多精妙之處,我其實是未曾習到的。若真要算起來,我能達到的青龍心法境界只是第四層至第五層之間,他卻已臻最高的第七層。”

“他這麼厲害麼……難怪我看大家對於他去臨安一事,都不像是太擔心。”

“倒也不是不擔心,只是其實我也聽到些訊息了。”凌厲道。“夏莊主說是要行刑那天,我估計他是去了法場,但結果那日真正被行刑的並不是夏莊主,他也便沒有露面。”

“這是哪裡來的訊息?那我姐夫有沒有訊息呢?”

“你莫忘了我在臨安有親眷,他們都替我看著的。你姐夫你便更不必擔心了,他一顆心上能有九個竅,一張口更能吐十朵蓮,便入了鬼門關都能活著回來。”

君黎輕輕哦了一聲,心裡對這未能謀面的姐夫,更增了些好奇。

行路也不過三天,已屬逶迤。君黎第一次來臨安,進了南門,只覺這地方簡直繁華得不可思議。

“便如做夢一般。”他說道。“從淮北到淮南,到處都是荒涼涼的,偶有一兩個熱鬧的地方,也都帶著一種隨時便要散去的緊張,徽州亦不例外,怎麼臨安城會有一種那麼真的繁華,好像亙古以來就這麼熱鬧,永遠都不會散去一樣。”

“愈是真,也就愈是假。”凌厲笑笑道。“臨安大地主多,其中牽扯利益關係太複雜,誰都不敢輕易在這裡得罪人,所以你看上去大家都很和氣,但若到金兵來時,也一樣是哭天搶地,屁滾尿流的。這原也不奇。”

運河河道附近正是市井最繁華的所在。沿著河道不遠便有一處街坊,稱作武林坊。凌厲領了君黎到此,便道:“前面那第二間屋子,你可暫住一段時日。我卻要回家一趟,難說何時來看你,你便”

“我曉得,凌大俠說了不會管我,我自己想怎樣便怎樣。”

凌厲笑笑,將烏劍交了給他,道:“只希望我下回來的時候,你寫的字已經好看了些。”

君黎重又將劍接在懷裡,深深一躬,道:“君黎定不負凌大俠厚愛。”

他沒料到這是間比前幾天那小鎮上更大得多的住所,雖然天井小了些,但樓上樓下數了數卻有六個房間,想來是以往大戶人家所有,只是不知為何沒人居住。

這裡倒是乾淨些,看來有人來打掃過,但一個個房間空空,反顯得淒涼,也就只有秋陽大好地從視窗透入,才讓人舒爽些。他將隨身之物都放下,推窗而看。

此處離河道不遠,要泅水習氣,倒是便當,只是好像一貫人多,做什麼都不得靜。在這鬧市之中,他倒忽然有點想把幡舉了出去走走,兜點生意。

想著正好在房間裡見到一面鏡子,他便順便照了照。這一下他微微怔了怔。

因為頭上的傷,他一連幾天也沒有梳道髻,便今天早上才狠狠心把包紮都拆了,忽然在鏡中看到這樣的自己,竟然不習慣。這幾天也堅持穿著一身白色孝服,於是,連那剩下唯一可標識自己“道士”身份的裝束“道袍”都已經沒有難怪路過集市人家招攬客人,都喊自己一聲“公子”,那時還奇怪莫非臨安不流行喊“道長”,卻原來是自己忘記了。

他見面前是個妝臺似的所在,便隨手開了抽屜,果然便見到有梳子。便像是要提醒自己些什麼,他咬牙硬是把道髻又梳了起來。這是他的身份他無可變更、唯一可存在於世的身份,不是富家的公子,甚至不能是窮家的小子,而只能是無家的道士。

便看著鏡子裡自己的樣子總算又熟悉起來,他才算找到一些歸屬感。否則,以入世之形,做出世之事,只能讓自己更感離索無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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