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 楚之雲夢(四)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下面江一信已忍不住問道:“何謂聖血?你們說來說去,我們卻聽不明白啊。”

“聖血……”他附近的章再農似乎沉吟了一下,忽然反笑,“這個,在下倒也有所耳聞,只不過江湖所傳,卻將貴教之所謂聖血,稱作魔血,這恐也是雲夢教被稱為魔教的原因之一。”

“哦?看來江陵侯見聞廣博,是知曉雲夢教此訓了。魔血呵呵,如何稱謂倒也非緊要,江陵侯既得知,那可否有勞將此訓訴諸大家,免除各位英雄的疑惑?”

章再農略清一清嗓子,已經站起身來,拱手道:“僭越了,在下略知一二,就試來說說。傳說舊時魔教若要易主,新任教主必須經過某種儀式,方能得到承認。這儀式說是儀式,其實也就是由上任教主對新教主施予並傳授一項秘學。規矩說來無奇,料想在座諸位所在門派,說不定亦有隻傳掌門的獨門武技,但奧妙就奧妙在魔教這一門秘學實在太過與眾不同,與其說是武技,不如說是種特殊的心法,竟能改變一個人體內之血性,而那被改變了血性之血,外界便傳之為魔血。新教主身負了魔血之後,方允稱教主。關前輩,不知在下此說可對?”

關非故捋須道:“江陵侯果然見多識廣,聖血一說,大致如是。”

章再農搖著頭笑道:“這般傳聞,在下起初聽得,也未當真可若真有其事,那雲夢教心法之奇,又出我想象了。究竟魔血與常人之血有何不同,在下孤陋寡聞,還真不知,想來也唯有貴教之人,方可判斷了?”

“這先不論可此法早便失傳了!”謝峰德搶道,“關世兄,難道說關世兄如今,覓得了聖血之法?”

關非故連連搖手,“關非故何德何能,得獲聖血。”

謝峰德聽他如此說,稍稍安下心來,口氣放緩,“那世兄方才說到依祖訓用聖血之規來選定新教主,又從何說起?”

關非故笑道:“謝師弟莫非忘了,聖血另有一法相傳。適才江陵侯所言雖不錯,但大多數情形卻用不上。”

謝峰德面色微微一變,章再農已一拍腦門道:“對了對了,是在下捨本逐末了魔血之性,大多數情況之下,乃會隨血脈傳遺給後人,教主之位自然大多是傳予魔血所有者之嫡子了,也唯有子孫不肖,或是其後人恰巧並未繼承到這一血性的,才需要施用適才在下所說之心法。關前輩如此說,莫非是尋到了繼承了此血之人?”

“正是。”

關非故坦然二字,舉座已驚。只聽他續道:“也算是雲夢教之幸,當此人才凋零、學繼堪憂之時,竟能被老朽訪得了真正的雲夢教掌教之後人。這一位後人其實本無心恢復雲夢,但老朽與他數夕長談,他終願改變心意以真實身份現身,重整雲夢神教,揚我雲夢之學恰是雲夢三支重聚在即,老朽自然便請他前來此洞庭君山,出任我雲夢教之新教主如此,雲夢教三支重歸為一源,也便不算草率了。”

“關前輩的意思這位雲夢後人就在此間?”章再農瞠目道,“為何未曾請他出來一見?”

“非是老朽不請他出來實不相瞞,這一位公子在江湖上原亦非籍籍無名之輩,若話未說明便一早相見,恐怕各位不明情況,要有先入為主之心。何況,便是我幻生界、三支的來歷,諸位也是適才聽犬子多有詳言方得了解,若當時便請他在座,不免更生混亂。”

“但現在終可請他出來了吧?”章再農表情不無激動,“魔教教主的後人,哈哈,再農已是做夢都想見見這般傳說中的人物是個什麼樣。待到歸了茶鄉故里,又有多故事去說了。”

關非故知道時機已到,回頭向身後之人示意。後山頭到這會場之中原本站滿了幻生界的人,得令均各站至兩旁,便現出一條蜿蜒的道來。

眾人伸頸探身,都要看看關非故口中如此神秘而又至關重要的人物到底是個什麼樣,而坐在偏角的君黎自然早已心中雪亮。

“爹,那什麼魔血,真有其事?”單無意一邊也不無好奇地遠遠看著,一邊開口問道。

“我在記載中見過,真假原不確知。”單疾泉眉頭皺著,似乎關非故這般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大出了他的意料。若那魔教後裔真有其人,那麼恐怕情形就比自己原先預計的要更難以利用一些了畢竟,那樣一個名正言順的新教主身份,恐怕不是任何人可以輕視的。

單刺刺在一邊咕噥起來:“那什麼江陵侯,若說不是幻生界一夥的,真是打死我都不信。憑什麼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的那麼清楚,別人有什麼話,他都引了去了爹,你說是不是幻生界專請他來的?”

單疾泉一笑。“不無可能。”隨即抬目向君黎,“你看呢?”

君黎卻像是並未聽見,望著那蜿蜒小道,眉宇間盡是深憂。

“君黎?”單疾泉看著他,“……怎麼?”

君黎才將目光收回來,唇角動得有些艱澀。“單先鋒可還記得上次臨別,我對你說的話?”

單疾泉聞聽此言,似是回想起什麼,容色忽然一斂。

“我雖然已知道他的身世,卻也未料到事情會至如此。”君黎低目,緩緩續道,“什麼數夕長談單先鋒卻也知道他是被他們以卑鄙手段捉了,被迫而來,絕非什麼幾夕長談後請來出面的。”

“爹,你們說的是誰?”單無意忍不住插話道,“你們知道這人是誰了?”

單疾泉沒有回答。他的神色已完全靜肅了,像是也難以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往那前面蜿蜒道上看了數久,順著又望向後方看不見小徑的山頭,良久,方重新迴轉頭來。

“你該早些告訴我的。”他看著君黎,“那日你話未說明,我原以為他們挾他或許是因他在黑竹的身份,恰此次黑竹與朱雀反目,我只道內裡有些關聯”

他已經嘆一口氣,“是我想得淺了。”

君黎沒有說話。無意、刺刺和向琉昱,縱然原本不知他們在說的是誰,聽到“黑竹”二字多少也明白了幾分。

“是……是千杉嗎?”單無意脫口問了出來,可是轉念似乎也想到適才關非故說的是“那一位公子”,加上她此際更還在場間出現,那麼被“以卑鄙手段捉了”的,必不是她了。

“還是……沈鳳鳴?”他像是極為厭惡這個名字,咬緊了唇,才慢慢吐了出來。除了沈鳳鳴,他也想不出別的人了。

“是他。”君黎已經輕輕地道。

“幻生界所說的人是沈大哥?那所謂魔血”單刺刺也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有沒有魔血我不知道,可他的確是魔教的後人。”

刺刺吸了口氣,像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昨日見過他一面,”君黎的語氣與其說是平穩,不如說是低落。“我原想在這三支之會前救他離開幻生界的掌控,可現在卻反不知他還要不要我救,因為……因為他的樣子……”

“他來了!”刺刺忽道。“看!”

君黎緘口,隨她一起扭過頭去看那蜿蜒山道他來了。他的樣子縱然君黎沒將那句話說完,他們也明白了。

他長披垂,俊面如玉,緩步走來的樣子已令人群忽然安靜正如早晨眾人見到秋葵時一樣安靜。可那足以令初次見面之人自慚形穢的優雅俊秀之態,在刺刺、無意或是單疾泉眼中,卻是那麼地彆扭異樣。那純白色的曳地長衫顯得他的表情尤其地鎮靜。他也的確很沉著很沉穩,沉穩得好像生來如此。

幾人都愣怔了一會兒,還是無意先自哼了一聲,自牙縫裡迸出一句,“難怪!”

他隨即道:“他是魔教的後人,難怪那般下流無恥,那般肆無忌憚!君黎哥你還要當他是朋友?你看他這個樣子!他根本就是蓄謀已久,只不過瞞著你,在你面前裝得可憐罷了!如今他要做一教之主了,虧你還在給他擔心!”

君黎只是搖搖頭,“不是,今日之事,絕非出自他本心。”

可似乎是為了證實無意的猜測,始終並無表情的沈鳳鳴,在終於立在了這個三支之會的中心時,竟忽然露出一線微笑來。那笑不輕也不重,不疾也不徐,分明是一切得體已極的世家公子才會有的表情又哪裡是那個自來放蕩不羈、不拘小節的黑竹殺手沈鳳鳴!

他帶著那一線微笑,已經說了句:“沈鳳鳴見過各位。”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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