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酒店(2 / 2)

小說:懶人瑜伽 作者:傑夫·戴爾

“某個地方我還沒去過,”我非常流暢地含糊地說道,“某個地方,其他城市只是為它提供了不詳的預感。但是,我要怎麼才能知道我在那裡呢?如果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那我只能說我已經去過那裡了。”

迷失在阿姆斯特丹,是多麼容易啊,尤其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那個秋夜。

“我們必須做的,”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就是專心致志找到我們的酒店。”

“我們當然應該這麼做。”我說,“我們當然應該這麼做。不過我想起來一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兒是運河!”迷糊說道,好像那能解決所有問題似的,好像我們沒有看過無數的運河——好像我們沒有無數次地看過這同一條運河——在這一場看似漫長又失策的遠足旅行期間。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迷惑而好奇地盯著這條運河,有那麼一瞬間,彷彿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接著,我們就發現它確實是同一條運河——潮溼陰冷,飄著落葉,卻又閃著光——就在十分鐘或者幾個世紀以前,我們曾經經過它。更令人消沉的是——我本來想用“毀滅靈魂”這個詞——即使不是同一條運河,我們的狀況也得不到絲毫改善。

“同一條運河,不是同一條運河,”我絕望地說道,“同樣沒區別。”

“好吧,我豁出去了。”我們抬頭看著一家日本餐館謎一樣的招牌時,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道,“我個人是很願意另闢蹊徑,坐下來吃一碟壽司的。”

“你需要一把鋒利的壽司刀。”迷糊說。

“還不止呢。”我說。

“你還需要什麼?”

“啊,你把我難住了。”

“魚。”迷糊說道,“你還需要魚。”

“對,當然了。魚。”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魚——還有一把非常鋒利的壽司刀。”我們就一直這樣毫無意義地說著廢話,當然我們也在吃力地走著,走啊走,走啊走。

“剛才在那裡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在哥本哈根呢。”我說,“現在我覺得自己像個丹麥商人,某個從事電信業的人,發現自己爛醉如泥地待在……在……唉,我差點就想起在哪兒了。我差點就知道我們剛才是在哪裡了。就差那麼一點點。這多讓人抓狂啊,這種可惡的無知的感覺。我覺得我可以坐下來哀悼我這一輩子了,這一輩子的每時每刻。”

還下著雨嗎?可以說是,因為空氣中全是水汽;也可以說不是,因為這水汽並不會像雨滴一樣掉下。更為準確地說,是非常非常小的毛毛雨,小到只是一層薄霧。

“這些地方很友好,卻很難找到。”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我意識到,他鑽進了我的腦袋,竊取了我的想法。沒有真正商量過,我們就坐在了一條長凳上,不是坐在它上面的那種坐(凳子是溼的),而是靠在它旁邊。

“你覺得天氣變壞了嗎?”迷糊溫柔地問道。

“沒有,”阿姆斯特丹的戴夫回答,“但我覺得我們應對狀況的能力經受了近乎災難性的惡化。”

“看地圖會有什麼幫助嗎?”

“實際上,這句話需要換一種問法。你應該問,‘找地圖會有什麼幫助嗎?’”

“別跟我說我們把地圖丟了。沒有地圖,我們就死定了。”

“我沒說地圖丟了,我只是覺得要找到它有點難。”

“這麼說吧。就算有地圖,我們看地圖有意義嗎?”

迷糊說道,“或許它能幫助我們弄清一些事情。”不過阿姆斯特丹的戴夫固執得很。

“絕對不會。”他說,“依靠直覺,會好得多。”就這樣,我們起身離開,又開始了跋涉。

“現在還是大霧和瓜果收穫的季節嗎?”迷糊問。

“是的,”我說,“同樣,不是。”

“現在該是果實落下,進入漫長的遺忘之季了吧?”她又問道。

“我不知道,”我說,“我真的不知道。”

“你渴望遺忘嗎,親愛的?”

我坦白說,在這一刻,是的,我渴望遺忘;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希望這次旅程不那麼漫長。但是,我一說完,就更加不知道我們要前往何方。

“我們的酒店真的叫‘遺忘’嗎?”我說,“這是個奇怪又有點不祥的名字,你們不覺得嗎,遺忘酒店?我們真的應該住在這種酒店嗎?我是說,如果它真的叫這個名字,那也沒問題。但我想我們得確認一下。”

“你知道,”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我覺得我們再也找不到它了,不管它叫什麼。”

“哦,別那麼悲觀。”迷糊說道。

“我都不確定它是不是還存在。”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

“遺忘?”我說,“你是說,世界上沒有遺忘這種事嗎?”這是一個不好的預兆——意味著我們註定被永恆意識所凝視,終身得不到解脫——同時,它也是一個荒謬的預兆。

“如果我們假設那個酒店不存在,”阿姆斯特丹的戴夫繼續說道,“那我們的狀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是這種情況,我們就可以入住別的酒店了。”我聽到他在說什麼,但沒有真的聽進去。我們的酒店並不存在,這一結果開始讓他們、讓我感到悲傷。我開始想到我留在房間裡的東西,卻記不起來都有些什麼了。但是如果酒店都不存在了,它們可能也就不存在了,而我還遠遠沒有準備好跟它們說再見,不管它們都是些什麼。而且,如果在我們正式退房之前,酒店就不存在了,那我們又成了什麼?我們這樣一種人,尚未死去,註定要在特定的時間在阿姆斯特丹的街頭流浪,尋找不能進入的住所?從這一點來看,酒店不存在的後果,與世界上沒有遺忘這種事的後果完全相同,邏輯上可以得出結論,我們確實是在尋找遺忘酒店。我看著阿姆斯特丹的戴夫和迷糊,但是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絲毫看不出來這些話我到底是說出了口,還是隻是在自己的腦子裡轉了轉。

然後,沒有任何預兆或——至少是我能分辨的——理由,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說,“跟我之前說的相反,現在我覺得我們用不了二十秒鐘就能回到家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那裡,往前大概十碼,就是我們的酒店。”我抬頭往前看,薄霧之中,我們酒店淺藍色字型的字母,依稀可辨。

那真是一個讓人心跳都停止的幸福時刻。我太欣慰了。所有的麻煩都結束了。想象一下,如果我們走到門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那不是我們的酒店,只不過名字相同而已,我們會有多麼困惑啊。不可思議,但考慮到我們之前的經歷,這完全是可能的,甚至是無可避免的。對我個人而言,它也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荒謬,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困惑。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已經山窮水盡,不管是情感上還是體力上。在我這個歲數,我不應該像現在這樣一團糟;我應該待在家裡,待在我們剛才看到的那種房子裡面,在亮著檯燈的桌前辛苦工作。我差點就要開始責怪迷糊和阿姆斯特丹的戴夫,為這個可恨而愚蠢的週末所發生的以及沒有發生的一切。阿姆斯特丹的戴夫把鑰匙插進鎖裡,門開了。我們意識到,我們錯以為自己犯了錯,雖然它看上去不像我們的酒店,但或許它就是我們的酒店,就算不是,鑰匙管用,肯定也是個好兆頭。

(1) “迷幻蘑菇”又稱“神奇蘑菇”,其迷幻成分主要由一種含毒性的菌類植物“毒蠅傘”製成。

(2) 這一段描述指的是凡·高的部分畫作內容。

(3) 暗指性交。

(4) Waterstones,英國連鎖書店,建立於1982年。

(5) 國王十字區(King's Cross),位於悉尼市,距離悉尼國際機場僅20分鐘。是外國遊客遊覽悉尼的主要落腳處之一,更是悉尼夜生活最繁華的紅燈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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