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調的大伯

小說:施主,請留步 作者:方清平

趙振鐸先生有兩位公子一個女兒,今天單說大公子趙京。按照傳統的稱謂,我叫他大伯。那個字不念“博”,念“掰”。大伯今年五十出頭,一生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著調,最大的愛好是喝酒。

物以類聚,我們爺倆關係最好。

大伯過去是燕京曲藝團的相聲演員,演出《理髮》《八扇屏》等段子,場面相當火爆。他還跟趙四皇上學過摔跤,參加過青少年組的比賽,勝了好幾場。後來比著比著想吐痰,一口痰吐在裁判臉上,讓人罰下場了。

燕京曲藝團解散,趙振鐸先生的愛人是醫院護士長,透過關係讓大伯到醫院當了廚子。從舞臺到了灶臺,按說應該挺失落,但是大伯幹得挺帶勁,他還編了個段子調侃自己——

趙京:“您這兒需要演員嗎?我會說相聲。”

對方:“您是哪個團的?”

趙京:“我是廚子。”

對方:“起什麼哄呀?”

趙京:“我爸爸是趙振鐸。”

對方:“出去出去。”

趙京:“我師哥是李金斗。”

對方:“再說我抽你!”

在醫院幹了一段時間,正趕上單位歌詠比賽。大伯唱歌不錯,但是領導知道他不著調,擔心他上臺出什麼岔子,所以沒讓他唱。

比賽那天,他一聽臺上選手水平比自己差多了,心中憤憤不平,“為什麼不讓我上臺,讓他唱呀?”一時沒有壓住火,禍從口出,“唱得什麼他媽玩意兒呀!下去!”區領導都在場,這下子大伯惹禍了。

比賽結束,食堂領導批評大伯,給他說急了,給了人家一炒勺,縫了好幾針,結果把正式工作丟了。我師父把他介紹到一傢俬人餐廳炒菜,老闆說隔壁餐廳的廚子比他技術好,他又把隔壁的廚子給打了,又一次被開除。

大伯失業在家兩年,跟媳婦兒之間又出現了問題。大伯到媳婦孃家理論,用火筷子把老丈人打了。離婚之後,整天沒事兒幹,所以酒喝得挺兇,早晨起來到早點鋪,來一碗炒肝、四個包子,就能喝一個小二。

說起這段日子,大伯很感謝母親,“我吃了老太太兩年,老太太沒嫌棄我。”

大伯挺孝順,在家收拾屋子、做飯,什麼活兒都幹,就是說話不靠譜兒。趙振鐸先生病重的時候,老伴兒守在床邊,二人相視流淚。大伯進屋一看,想安慰老人兩句,唱起來了,“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好嗎?”給趙振鐸先生氣得,“好你大爺!”

師爺去世,刻墓碑的時候,奶奶問師爺名字旁邊為什麼空著,大伯說了,“等您那什麼的時候,把您名字刻那兒!”說得倒是實話,但是不能那麼說呀!

後來大伯到一家大國企的食堂當廚師長。有一天喝多了酒,把管後勤的領導給罵了,又降成了廚子,工資降到了三千多塊錢。大伯一點兒不難過,“那也夠花啦!”

說起我跟大伯結緣,還是因為酒。師爺在世的時候,我經常到師爺家喝酒。師爺喝幾口就上旁邊看電視去了,我跟大伯在客廳守著一把花生米,從中午喝到下午三四點。喝完酒還比賽,看誰說《八扇屏》不打磕巴,請師爺當裁判。師爺是老黨員,挺公正,跟大伯說,“你不如他。”

四十歲之前我沒掙什麼大錢,住在老舊小區的一套斜房子裡,地板跟牆都裂了縫,傢俱是二十年前的。最大的快樂,就是跟大伯在家喝酒。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大伯拿個小板凳坐在床邊,就著床邊的小茶几喝到深夜。太晚他就不回家了,在客廳的小床上忍一宿。

大伯是個勤快人。第二天我還在夢鄉的時候,他已經起床把茶沏好放在床頭了。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早點也準備好了,而且不影響他早上八點到單位上班。

有時候家裡來七八個人,守著破餐桌會餐。這時候大伯會展示他的廚藝,做一桌子好菜。別瞧屋子破,我們連當時非常高檔的河豚都吃過。河豚收拾不好有毒,大夥懷疑大伯的手藝,就讓他先吃一條。過一會兒看他沒事兒,才動筷子。

北京很多餐廳都留下過我和大伯的足跡。從老字號到路邊小館,只要味道好,能喝酒,我們不分環境。有一回我們到一家中檔餐廳吃飯,大伯嫌人家炒的菜不好吃,自己下廚炒了一個。我挺洩氣,“稱呼您半天趙總,這回徹底讓人知道你是廚子啦。”

我們倆下飯館有個規律,吃一家黃一家。覺著這家好吃,下回再去,停業!覺著那家飯館兒好吃,過幾天再去,換招牌啦!大伯說了,“哪天咱們上日本大使館吃一回去,看能不能給他吃黃嘍。”

自從我出了點兒小名之後,飯局多了起來,但是我的身體條件也不能喝酒了。所以對於飯局我是能推就推,即便參加也基本上不喝酒。

我懷念的是沒出名兒的時候,跟大伯坐在馬路邊的小飯館,無拘無束地喝酒聊天的情景。應酬的時候喝酒挺累,還總得提醒自己別喝多了失態,不如不喝。

偶爾酒癮犯了,我會打電話約大伯出來喝酒。我們喝酒是真正的減壓、放鬆,想說什麼說什麼,想怎麼瘋怎麼瘋。即便藉著酒勁抬槓、吵架,第二天酒醒了,也就當個笑料說,誰也不會記仇,因為關係太近了。

有時候我在外面說錯了話,或者辦錯了事兒之後,也會找大伯喝酒。在大伯的心中,即便我錯了也是對的,他會安慰說我,“你罵他了?罵他就對啦,我還想罵他呢!”他這麼一說,我心頭的疙瘩解開了,懊惱的心情隨風而去。

媳婦兒心疼我的身體,不讓我喝酒。每次我跟大伯喝酒之後,被媳婦兒發覺了,她都會給大伯打電話,“您怎麼又叫他喝酒呀?”大伯一肚子委屈,“我什麼時候叫他了?真是他叫的我!”

確實,每次喝酒基本上都是我約大伯,但是他的酒品沒我好,名聲比我壞,所以別人總認為是他勾搭我出來喝酒,讓他背了好多黑鍋。

前兩天我又犯了酒癮,約大伯在某處集合。到了集合地點,沒發現他的影子,我還奇怪呢,“我們倆約會他都是早到,今天怎麼了?”正想著呢,大伯從一個小衚衕裡鑽了出來,“我早就來了,怕你媳婦兒跟蹤,所以先隱蔽起來觀察觀察。”

他真讓我媳婦兒嚇怕了。

別瞧大伯比我大十歲,身體沒毛病,喝半斤八兩的沒問題,第二天照樣兒上早班兒。人有所失就有所得,大伯沒成為相聲藝術家,但是他落下副好身板兒。

現在有不少草根出身的藝人,大伯跟他們相反,是藝人出身的草根。但是他沒有抑鬱,沒有沉淪,照樣在廚師的崗位上幹得有滋有味兒。

他活得自在,活得快樂,活出了真性情,活得讓我們這些做演員的都羨慕。

大伯對我最高的評價就是:“方清平是男子漢,過去窮得叮噹響的時候什麼樣兒,出名之後還什麼樣兒,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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