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講:古詩十九首·十四

去者日已疏,來者日已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這首詩仍然和上一首一樣,是在想人的生死問題。

一開始就是一個對比:“去者日已疏,來者日已親。”什麼叫“去”?到殯儀館去;什麼叫“來”?到產房裡邊來。死亡曰去,出生曰來。“日已”我們是講過的,就是“愈來愈”的意思。什麼叫“疏”,疏遠,忘記;什麼叫“親”?親切,親密。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人死去以後,我們就覺得他一天比一天地更疏遠了,或許他剛剛死的時候,大家還發弔唁、寫文章,表示紀念,再過幾年,就漸漸淡忘了,這個就叫“日已疏”。“來”的這些奶娃兒,是我們的下一代,在他慢慢成長的過程中,漸漸和長輩有了交流,感情就越來越深,這就是“日已親”。這就像我們坐火車旅行,沿途都有人上上下下,對那些中途下車的人,大家先還要議論一下他在車上的表現;很快就有新的客人上車來,坐攏來,慢慢又熟悉起來,熱絡起來,在這個過程中,大家對那個下車走了的,也就慢慢淡忘了。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出了城門一看,只見一片大大小小的墳墓。“郭門”就是城門,這位詩人可能出的是洛陽北門,所以一出去就看到了北邙山的那一片墳墓。“丘”是指那些大墳。我們知道,墳的大小是有等級的,官當得越大,他死後的墳也越大,直到現在都還是這樣,墳的大小就往往預示著死者生前的富貴程度。

再仔細一看,呵喲——還有“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的。有些墳墓,年深月久之後,就沒有人來祭掃了,無人來壘新土的墳墓,無論當初多麼高大,都會越來越矮小,漸漸就沒入平地,農夫不知道這裡曾經有墓,就來開墾耕作,古墓就犁成田土了。諸位看這個正體字的“犂”,它是“從牛,從禾,象犁形”,左上是“禾”,就是小米,在這裡代表種的莊稼;右上是犁頭的象形;下面是牛。它是很形象的。我們從前一首詩已經知道,北邙山上是“松柏夾廣路”的,松樹和柏樹,都是陵墓的一個組成部分,日子一久,當墳墓都“犁為田”的時候,它們也就被人砍去當柴燒了。

這一切都沒有了,只有栽種在墳墓上的白楊樹,在風中發出一片嘩嘩嘩的響聲,好像在為死亡嘆息。這一片蕭蕭之聲,使身當其境的人會心生憂傷,為之愁損。這就是“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殺”就是損。最早造這個“殺”字的時候,是殺一頭豬的象形,但在後來的使用中有了多種引申義,在戰國時代的《考工記》一書中,它就有了這個“損”的意思了:一根木頭從一頭到另一頭漸漸變細或者變窄,《考工記》上都叫“漸殺”。

“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這和前面那一首有差異了。前面那一首的作者,是洛陽城裡的貴族,而這首詩的作者顯然不是洛陽人,可能是從外地來首都做官或者做生意的,或者是到首都來活動跑官的,想找中央的老朋友、老同事給他安排個好差事。現在看到這些,他就不想了,灰心了,想回家鄉了。前面這個“思還”,不能解釋成“想回家”,因為後面那一句的“欲歸”,就是想回家,如果一連兩句都說同一個意思,這個詩人就太笨了。所以我們要找另一種解釋。“還”者,“環”也,在這裡是說他的思緒縈繞著他的故鄉。“裡”在古時候就是指居民點,“閭”是“里門也”;在華北平原,居民點之間有一定的距離,後來才把“裡”引申為長度單位。“道”在這裡不是道路,是指“辦法”;“因”就是根據、條件;“道無因”是沒有地方去想辦法。這兩句詩是說:我想回家了,但是一時還沒有條件,想不到回去的辦法——或者是他還有什麼生意沒做完?或者他是在衙門裡面,請不到假?或者他沒有足夠的盤纏,湊不夠機票錢?……總之他是想回家了,但是又還走不成。

雖然詩人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了,但我們通讀全詩,很明顯地能讀到這樣一種情緒:人生是這麼變化無常,死了以後也是這樣,我卻滯留在他鄉,欲歸不得,真是沒有意思——這就是詩歌的“意在言外”,讓我們讀者自己去揣摩、去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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