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要做一棵不莠良木

長寧宮寢殿之內,夏梓沅因褚肆辦事甚得她心,閨房女兒不敢說的那些風流佳話,她專撿了好聽的說與褚肆聽,她鬧,褚肆跟著笑了一陣又一陣,雖未漏洩春光,尤花殢雪,也各有所得。

通體鎏金、宮女雙手執燈跪的燭臺上,華燭張揚地燃著,窺看起黃花梨木床上的雲鬢花顏,燈芯燃也,爆火花也,至天明,不滅,不落,五日內,喜事不絕。

許是應了這吉兆,五日內皆是豔陽天,景星慶雲,喜鵲報喜,小祥子奔走相告:“娘娘,今日陛下於金鑾殿大雷霆,一連處決了含盧君山在內的八人,這盧君山仗著是前太師之學生,枉為貴族子弟,攪弄考場風雲、放火殺人,又與朝廷官員勾結......”

一連說了好些個罪名,又是一路聽郭公公吩咐跑來的,嗆了一嗓子的風,嗓音刺撓地癢,還是春夏姑娘體貼人,給他遞了一盞溫水。

夏梓沅不急,靜靜地等他喘息好,見他面色緩和,才問起來:“盧君山判決了嗎?”

小祥子不敢耽擱,也不賣那些個關子,旋即回話:“判了,因是數罪併罰,陛下命人先行宮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於金鑾殿外供人觀摩。”

“這之後,也不知給他灌了什麼神仙湯藥,本是提著一口氣兒的人啊,面色紅潤,那傷口也不滴血了,緊接著又行起了鐵裙之刑,穿上鐵片的裙子放在火上烤,誒呦,那滋啦啦的像是油鍋裡的肉一樣,慘不忍睹啊。”

“......”

他66續續地說了五種刑罰,最後一種便是腰斬,死得徹徹底底的,不留一絲活路。

光是聽著,便讓人膽寒,圍繞在小祥子身邊湊過來聽熱鬧的宮人們無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殺雞儆猴的套路,總也不過時。

相比之下,夏梓沅倒沒這麼意外,畢竟有諸多先例在,不論宮裡的那些石人、人皮燈,宮外那幾個因買賣良人而死的,也沒什麼好下場。

與褚肆相抗,總是要掂量掂量承受苦果的膽心。

夏梓沅也慶幸,褚肆有他的鐵血手腕,於群臣,他是個手段殘忍的暴君,鎮壓著那些個試圖作亂的宵小;於親隨,他御下之術有道,省去了她很多麻煩,足以讓她專心應付褚肆一人。

......

佩蘭一事有了了斷,她也該搬離皇宮了,夏梓沅將先前合計的花鋪一事與她私下說了說,佩蘭欣然答應。

草草訴離別,長寧宮分別之際,她只交代了一句話:“要做一棵不莠良木,莫要附庸旁人。”

也不知是何緣故,佩蘭聽此眼眶溼潤,流了好一會兒的淚,淚水結出朵朵露珠,滴落在青磚上。

夏梓沅想,許是捨不得她宮裡那些照養了好久的芙蓉花吧,又許是這幾日與糖糖玩得開懷對這狸奴眷戀,還許是得償所願,她的初哥哥大仇得報...

出宮之際,她為佩蘭挑了一身鵝黃淡雅的常服,明媚的顏色正稱她這個年紀,衣型修身不繁瑣,唯綉有朵朵的迎春花點綴其中,一根月白的腰帶輕束腰身,更顯身段窈窕。

新生之人,處處都是煥活力的。

她也說不清為何對佩蘭如此優待,許是無利益牽連吧,她對她生不起厭來,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罷了,十五歲啊,那個年紀她在做什麼呢?

這最後一程,是由杜衡送她出宮門的,她沒有多送,只是獨自一人懷抱著狸奴站到了高高的城牆上,輪值站在牆凹處的禁衛軍們仍是一身寒胄,俯向她行禮。

夏梓沅淡聲說道:“起身吧。”

收禮後的禁軍復站到各自的位子,偶有一兩好事的兵斜眼看去,只覺皇后淡淡的,空空的,像是落在世間的寒月,又像是要與漫天的柳絮融為一體。

具體的,他們也說不清,總之,怪怪的。

他們心裡那些個沉浮,夏梓沅不知,她只是站在角樓下遠望著,仰頭看宮外不知誰家小兒趁著東風在草野上放紙鳶,恍惚能聽到小兒的阿母溫慈的擔憂與牽掛。

外面的熱鬧,與宮裡人的熱鬧不相通,裡面是一重又一重的宮牆,似個迷宮,不知有多少人在裡面走失。

仰頭久了,她脖子酸脹,認命地低下了頭,杜衡還在與佩蘭說著什麼,隔得太遠,她聽不清。

只見城牆根下,遒石青磚處有幾根瘦削的翠竹,雕鏤了春夏秋冬。寂寥之景,料峭之地,卻已然冒出幾根脆嫩的筍尖來,在那貧瘠的硬土裡,似個愣頭青。

遠遠的,宮門外那空曠無人的京畿大道上,一輛灰舊的馬車自東方而來,那馬車看著有些年頭了,軋在平坦的路上還一顛一顛的,弊車羸馬。

待車子更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馬車前的框上不知被誰釘了兩個插桶,桶裡是兩株淡黃的蘭花,花前用胳膊執著韁繩的墨白薄衫的年輕人幽幽停下。

佩蘭見到來人後,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步履僵硬地走到那人跟前。

“宿主宿主,褚肆來了!”肥波及時提醒,打亂了夏梓沅觀望的動作。

夏梓沅微微一滯,風輕雲淡地說著什麼:“想必,他就是雲亦初了。”

褚肆處理完朝政,聽聞皇后登上了城牆,他一時情急,忘了今日是佩蘭出宮的日子,遙遙擔憂著阿沅的安危,生怕她一時厭了宮裡,做出想不開的事來。

玄色的虛影闖入一路宮人的眼裡,他一路上揣測了諸多不安,唯有眼眶裡映入阿沅那縹緲的身影后,才後怕地穩定了自個兒的情緒。

小腿肚有些打顫,他強行裝作無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她,故作輕鬆:“阿沅猜的不錯,此人便是雲亦初。”

幾尺之外,那墨白的衣角飄然在渾然雪白的天地間,柳絮輕盈如夢,細膩如雪,裝點著盎然的三月末,昭告著柳暗花明的謎底,是又一春。

這一幅流動的水墨丹青,夏梓沅不禁好奇道:“陛下,雲亦初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的魅力,來源於什麼,何以讓佩蘭不惜此行。

褚肆想起唐雨喬調查的那些,照著案卷上寫的說道:“不世之才被折了腰,仍撐起了一方白鶴書院。書院有書童三十,不計出身,不論天賦,不計年歲,不計三六九等。”

“六年來,他育人無數,有教無類,出自他門下的學子皆品行可察。”

這樣的人,在雙手盡廢之時,從頭躍進,堪稱大儒。

本該是錚錚鶴骨松枝,經此大變,成了恪守文書的殘馬,哪怕被馴化,被肢解了青雲梯,也在竭力地成為他人的庇廕,高潔清風。

夏梓沅聽著,不由得評判起來:“像是被詩化的鰕,亦喚鯨,一鯨落,萬物生。”

褚肆問她:“那朕像何?”

皇帝,怎麼也該說是龍的,她偏不說標準答案:“是蝴蝶。”

褚肆不解:“為何?”

她宛然照面,抱著同樣茫然的狸奴,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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