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 第77節(1 / 2)

而今風水輪流轉, 太上皇意外地體悟到了故去的母親當年的心境。人面對幼兒, 總是要比老人更有耐心的, 而孩子往往給予熱烈的反饋。

孫女陪伴多少讓這個在權力的海洋裡沉浮一生的老人憶起一些溫馨的往事, 太上皇時隔八年,終於願意走出興慶宮了。除了新帝登基未能完全掌控朝廷的最初一段時間, 此外太上皇多是自己不樂意出門。

史官為此大書特書, 百官為之稱頌, 歌功頌德的詩篇在這一天如流水一般寫就,或許再過千百年也會有十來篇流傳到後世,和史書一起作為天家親情的見證。

太上皇對朝堂上的新鮮面孔不感興趣, 趁著黃昏,與皇帝一起走近了重新修繕一新的凌煙閣。閣內佈局略有些調整,牆上畫的太\宗駿馬改成了江山圖, 畫卷上的人不再是從前的老臣,正中間換成了太上皇的三十歲時的畫像, 另一側是皇帝,其餘多是太上皇曾經得力下屬,在最裡面,是昭安後的掛畫。

一列列文字, 寫的是自古以來的神話,是宗廟這些年努力的結果, 為的是強化女主天下的正當性。

榮華富貴的日子過得多的,多少追求一點生前身後名。太上皇略略看了些,便笑:“那些古舊的東西遲早是留不住的,何必為此叫三娘遠走邊疆受風沙之苦。我們家就這樣幾個孩子,如今凌煙閣修繕一新,也該讓她回來了。”

大多數的侍從留在門外,唯有一個冬嫿低頭跟在皇帝身後。皇帝多看了一眼角落的拂塵,冬嫿立刻去取來握在手中,時刻準備著遞給皇帝。

皇帝邊走邊道:“兒何曾不想叫三娘回來,是三娘自己主意大得很,封封書信寫的都是歡暢事,樂不思蜀了。”走到最深處,皇帝拿過拂塵,親自打理了一番昭安後的遺畫和周圍一些舊物。

太上皇拂過畫中母親的衣角,懷念道:“年紀大了,總能想起從前,彷彿只有年少時是過得開心的。”

天塌下來也有大人頂著,被疼愛著的孩子可以在寬闊的天空下飛奔,阿孃和阿耶即使偶有爭執,那份情緒也會盡量剋制,儘可能地讓她擁有了一個舒暢的童年。尤其是阿孃,她有一個如母狼的母親,扼死了一切危險的可能。

這對於皇子來說,不,對於大多數孩子來說,都是一件難得的幸事。

一個勇敢的、瘋狂的、充滿野心和愛子之心的女人,昭安後的一生就是留給女兒和孫女最好的榜樣和禮物。

皇帝用溼布擦手,道:“說不準只是時間長了就不記得了,兒永不能忘阿耶和啟蒙先生在月奴(罪臣越王乳名)出生後的振奮,他們喜悅於家國將回到正道。”

他們都讓她很不高興,所以他們都死了。唯有這個事實,能讓皇帝稍微愉悅一些,至少說明了這些年不算白乾。

不過,皇帝今日並不打算和久違的母親吵起來,很快繼續說:“阿四也是,分明還是個小童,最近卻總有些化不開的憂慮。”

太上皇輕皺眉,又展顏平靜道:“你既生了四娘,就該明白我當年的顧慮。”當年太上皇對兩個異母妹妹並不完全信任,親子只有皇帝一個,當時又有阿耶催得緊,多個孩子無論女男都能增加穩定,畢竟她不希望這把龍椅傳到別家的後人身上去。

其實是不一樣的,皇帝對於阿四的出生略帶些疑惑,但認真回想起來,懷上阿四前一段時日的夜晚記憶有些模糊。事已至此,再往下論說有些無理了,於是皇帝道:“或許吧,生兒養兒總有些不同的體驗。”

皇帝並不指望年老的母親回過頭對當年的決定發出多麼悔恨的言論,當初的理由已經不重要了,事實就是她現在掌握一切,反對者躺在墓裡。

離開凌煙閣之前,太上皇對女兒說:“要是我百年之後,還有老臣活著的話,就讓他們跟我走吧。”

皇帝道:“阿孃精神矍鑠,百歲千歲,豈是老臣能企及的?”

母女攜手走出門時,正見到阿四扒著窗門向內探看,正巧和阿孃阿婆撞上視線,阿四露出心虛的笑容。

太上皇笑問:“阿四這是作何?”

阿四悄悄收回手,顧左右而言他:“我已經把行囊收拾齊整裝車了,阿婆我們何時出發去九成宮避暑呀?”

太上皇樂呵道:“那即刻就走吧。”

阿四湊到太上皇身邊,彎腰越過太上皇和皇帝對視,笑彎了眼:“阿孃,那我就和阿婆出門玩了。”

皇帝故作嚴肅:“功課不許落下,不如就令裴師傅跟隨你一起去吧。”

帶著新上任的老師傅出門玩可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阿四頓時握緊太上皇手臂。太上皇果然護著孫女:“一個月也就回來了,何必抓這樣緊?”如此,皇帝也就不再反駁了。

阿四蹦蹦跳跳地拉著太上皇先回丹陽閣,興奮地介紹自己要帶上的金眼黑貓,特地強調:“玄貓招財!”

太上皇笑話她:“難道你還缺錢不成?”

阿四抱著貓咪說:“缺呀,我經常聽宰相們和戶部一起抱怨國庫缺錢呢,連國庫都缺錢花,更何況我呢?可見招財是長久之計。”玄貓跟著咪咪叫。

阿四笑眯眼:“連墨玉都認同我的話呢。”

九成宮是前朝留下的行宮,原名叫仁壽宮,據說是建造時間緊急,差役對民夫十分苛刻,民丁死傷以萬計數。太宗詔令修繕,增加武庫、禁苑、官寺、衙署,改名九成宮留用。

自古以來少有不興建宮殿的皇帝,即使是素有賢名的太宗,陪著臣子玩了半輩子的納諫遊戲,實際上並未做到幾分,照舊是依著自己喜好行事,多有反覆的舉動。不少君臣相合的故事,多也是出於對身後名的考慮加以修飾的結果。

九成意為九層,九成宮內的宮殿與太極宮相比較確實更為高聳多層,但也沒有到了九層的地步,只是虛指。太上皇多次前往九成宮避暑,朝寢宮殿的佈局也為太上皇所喜,阿四年幼便與太上皇同住,屋內擺設用品與興慶宮相類,一應俱全。

阿四抱著玄貓將殿宇大致逛一圈,工匠們頂著砍頭的壓力修建的宮殿確實相當精美,所望之處,無一不美如畫。側間是太上皇平日讀書的地方,藏書豐富,阿四慢悠悠打量,發現裡面很多古籍是她前所未見的,諸如古巫書、古小說一類。

這些應該是太上皇老年的愛好吧。

阿四興味盎然地叫來宮人,將玄貓移交給熟悉的垂珠照料,然後指著上頭一本辨認不出書名的古書道:“我對那本有些興趣,拿下來給我瞧瞧。”宮人應聲取下,交由阿四。

阿四便靠在一旁的軟榻上細看。該書是經摺狀的書冊,這種書頁是近些年才興起的樣式,比竹簡書卷要方便,可見這書大概是近年才抄錄過、或者是最近的新書。可偏偏封面上的兩個字,是阿四眼熟卻認不出的,到底是在哪兒見過?

想不通就先丟在一邊,阿四翻開書冊,幸好裡面是大周慣常用的楷書。

似乎是神話,只是其中神話與阿四從前見過的不大一樣。

頭一頁論的便是鬼神之說,上古的鬼神有性別之分,鬼女神男,而鬼神之稱類同陰陽、雌雄,有尊鬼卑神之意。自各類古詩文中也可知道,《九歌》中的山鬼指的是後世的巫山神女,而古戰神蚩尤,原為女,在九歌中亦稱之為鬼雄。至於雄之一字,大概是因為戰國時期已經是父系社會的緣故,成為一種英勇的褒讚。①

神話作為文化的一部分,自然深受社會變化的影響,鬼的稱呼在漫長的時光裡被異化成神,甚至連性別也隨之變化。但在世界的角落,總有遺落的珍珠,而今少數地方的稱謂仍為“母父”、“妹兄”、“妻夫”、“婆公”。

……

阿四慢慢細讀全文,不自覺地從半躺的狀態改為端坐,方便閱讀。看到書冊最後一段,是宗廟巫女向齊王的諫言,這些含義豐富的文書是部分巫女多年鑽研的成果,集結成冊是為正天下女人聲名,更為陛下正名。

讀完後,阿四一改剛才的隨意,小心地收攏書冊,拈去無意沾惹的貓毛,確認無誤了才令宮人收起。她站起身,重新看待眼前這一整面的書櫃,裡頭的每一冊很可能都有她所意想不到的內容。

遺落在歷史長河中的瑰寶,輕易地被擺放她的面前,任她取用。

描金的文字再次躍入阿四的腦海中,她肯定是見過的,或許是在宗廟的哪一道牆壁上,或許是鬼差手中的經文……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鬼差為何自傲於為鬼,又為何蔑視試圖為鬼卻終究只是仙的閔玄璧。

鬼之說,是上古便有的,是人類最初的童話。而神仙是仙話的產物,是後世曲折的謠傳,豈能與之相匹?

阿四窮盡言辭,不能說出此刻的心神震動。她前後世加在一起,徒然二十八載,至今才接觸到屬於她的根骨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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