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搖頭:“我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麼,但我們相處的很不錯,我不想裴先生出事,所以想問一句。如果有我能做的,我想讓裴先生有一個幸福的晚年。”
正如老裴相所說,讓一個十幾歲的未成年皇子在外晃悠這麼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比起相信保密有用,阿四更願意相信是有其他的大事在吸引注意。
阿四雖然遲鈍,卻有靈敏的耳目,既然要回宮,她就得找個人先問過。老裴相算是朝廷的半個局外人,最適合作為問話的物件。當然,阿四也真心實意地希望老裴相能安度晚年。
老裴相冷不丁地說:“四娘這話說的,聽著倒像是威脅了。”
阿四震驚,仔細回味剛才說的話後,發覺真的是很危險的一句話。她慌亂地舉起手解釋:“我沒有這樣的意思,無論裴先生和不和我說,我都會……”
老裴相卻哈哈大笑,走到院中空地上,面向阿四張開手臂:“哪怕是威脅也沒什麼不好。我的好時候已經過去了,垂垂老矣,合該給年輕人讓路。四娘你要記得,以後不能對老傢伙心慈手軟,無論這個老傢伙是誰。”
阿四席地而坐,翻白眼:“裴先生這話說的才是不吉利。”好像真的會死於非命一樣。
老裴相樂呵呵的:“人老了就不忌諱了,反正都已經老了,我該享的福都享受過,往前數兩三千年的人大都不如我。還有什麼不知足?”
“所以,裴先生會願意和我說說鼎都裡最近發生的事情嗎?”阿四狡黠地問。
老裴相坐在阿四身邊,任由衣裳落地:“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阿四是很好敷衍的,但很多時候她過於敏感的感官讓她無法忽視異樣。
比如:“別的我也不大好奇,先生就從王小舅舅歸京這事開始說吧。”
唯獨那一年,皇室近親聚的最齊全,總該是有點兒什麼事吧。
老裴相笑:“大概是當時陛下起了遴選宗室子過繼太子為子的心思,因此召集宗室吧。”
太子如今有了一個身份上堪堪相匹配的贊德閔氏,就如娶了正室,理所當然要再匹配孩子。對此,阿四稍有訝異,卻也在意料之中。
雖然無子為人詬病,但只要太子一日還是太子,無子就不會是她的過錯。而無用的後院人怎麼悄無聲息的消失,都是不為人知的。
外頭沒有大風聲,顯然皇帝沒有把過繼的事廣而告之,只是小範圍通知了宗親。可能是打算閔氏過門後,再做仔細打算吧。
“那最近呢?”阿四手肘抵膝蓋,手撐著下巴聽,“阿姊們給我的信都很頻繁,說的也都是些生活瑣事,但人卻很少來看我。肯定有問題。”
老裴相輕輕“啊”一聲,眼波轉回阿四身上:“是嗎?大概是在忙碌遷都的事情吧?”
遷都?
阿四猛然抬頭望向老裴相:“這麼大的事……”
“這是早就做好的決定,還是太上皇繼位的時候新都就已經動工了,所以也沒什麼人討論。而今新都建成,何日移都就成了大事。”老裴相喟嘆,“大約是這座鼎都就如其名,烹煮過太多太多……所以,想圖一個新氣象吧。”
皇帝尚且是太子時認為移都勞民傷財並不贊成,可當太子坐到皇帝的位置上,也沒有叫停建造新都。
她有了新的考慮。
阿四不知大人心,甚至有些期待。
第172章
“……去也好, 不去也好。”阿四仰頭望天,“裴先生覺得我該怎麼做,才能不辜負呢?”
“不辜負什麼?”老裴相問。
外面漸漸有農人走動的聲響, 她們已經從地頭上回來了。棉花雖然過季, 農人們還是會種植一些菜蔬補充冬日的食物,以備不時之需, 也不浪費地力。
她們忙碌, 且滿足, 認為如今的生活已經是人間天堂。
阿四面對這些活生生的人, 總有很深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虧欠感。這兩年裡,她逐漸能明白老裴相偶爾的悵然。
大部分的人生來都是普通人, 既不是天生惡人, 也沒有太多無緣故的善心, 樸素地想要活下去,希望越過越好。這種簡單、質樸的願望,阿四抬手就能滿足。
這種輕易, 沒給她帶來成就感,反倒是帶來更多的愧怍。
虛弱無力、又虛偽的愧疚啊。
阿四冷眼注視自己的情緒,終於明白了那些能夠堅持理想的人的偉大之處。她如今擁有這麼多, 也不敢說出要拯救天下人的話,因她深知自己做不到。
因為知道這是終此一生也不能完滿結束的理想, 所以她不敢宣告,甚至有些膽怯於踏出第一步。
面對農莊裡一個個被她親自救回來的農人,阿四也從未放言說要改變她們的人生,只是說希望能夠增加農莊的收入。
老裴相許久沒能等到阿四的回答, 便自己說:“四娘想聽到什麼呢?無論什麼都好,只要四娘不因出身顯貴而渾渾噩噩度日, 能有一生為之奮進的方向,就算我這個做先生的,不辜負師生一場了。”
阿四也不知道自己想從老裴相那裡得到什麼,或許是她還太年輕,所以將怠惰化作了心頭說不出的淡淡愁緒。
大概這就是賦新詞強說愁吧。
阿四:“先生走了七十多年的路,覺得辛苦嗎?”
“怎麼會辛苦,我是最愛惜自己的勞力的。”老裴相笑道,“太上皇這兩眼眼瞧著舒展許多,我也打算回家養老了。”
阿四不明就裡:“這兒……鼎都裡的裴宅不是口摳裙號搜尋:五2四90吧①92,嫁入我們每天有看不完的漫畫小說哦裴先生的家嗎?”
出生於此、生活半生,家不在這兒還能是哪裡?
老裴相說:“這是暫居之所,卻非我心安之處。將來,如果有機會,四娘要到遠離鼎都的地方去看看。這裡的城牆太高,宮室太深,時間長了,如墜深淵。”
阿四就笑:“先生今日越說越奇怪了,不像是致仕的相公,倒像是深宮裡哀怨的男人了。”不敬些想,這更像是謝有容能說出來的話。
畢竟,現在天底下在沒有比鼎都更適合女人活著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