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拂“啊”了一聲,“那倒沒有,就是嫌處置那群人麻煩。”
秦王眼中的麻煩,和冼暄認為的麻煩顯然並不是同等的,但冼暄經受過長史的磋磨後,已經能充分地推算秦王的思緒,順利得接下話:“看到那群人被送到新都的時候,簡直嚇人一跳,大理寺從未一次性受理過這樣多的罪人,連帶著刑部的官員也頭疼了一個多月。”
作為被刑部借走的秦王屬官,冼暄度過了如芒在背的整整一個月,現在回想起同僚們幽怨的目光依舊心有餘悸:“也許,我是說也許,朝中的大員們寧肯大王直接把他們全部砍殺殆盡,考量如何為大王脫罪,也好過對著比腦袋還厚實的罪狀和罪證奔忙。”
最早能追溯到四十年前的早婚案(嫁娶年未滿十五的女子),最近是謀害秦王,以及貪汙、侵田等林林總總。因為是秦王親筆,又有皇帝的默許,大理寺的官員為了讓秦王不背上“構陷”的罪名拉上刑部和御史臺,三法司共同審理,過年都沒睡個好覺。
“啊。”姬無拂靠在車壁上長長嘆氣:“我還以為遵守律法能讓長輩們少操心些,畢竟我也沒有說空話,都是在當地打聽出來的事實。”
冼暄彎下腰,笑聲低低的:“我的大王啊。律書厚實地能砸死人,多少條例是民不舉官不究的,現在開始追究了,往後也就不能再輕鬆放過,新律尚在收尾,麻煩事還多著呢。如果不是熟悉大王,我也要以為大王是有意為之,故意使壞。”
姬無拂搖搖頭:“真真假假我不關心,只是希望福州能再太平些,別讓我在福州的部署過早地付之東流。”
冼暄仍在忍笑:“是呀,我們大王是很講道理的人,此去山東依然要講道理嗎?”
姬無拂最近心情很好,被嘲笑了也只是翻了個白眼:“不必試探我,我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讓你們為難的。福州畢竟只是一州之地,與枝蔓相連的山東無法相較,狗急跳牆,我可不想手下人折幾個在這。”
冼暄笑得眉眼彎彎:“大王可想錯了吧,山東士族是衣冠齊整、知書達理的人家,我們南蠻子才是會動手動刀的。”
不是為阻攔她來的?
姬無拂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和他們動手?”
“不不不,當然不是。”冼暄迅速否認,“我只是覺得,大王有點與眾不同的循規蹈矩。”
“循規蹈矩?”姬無拂微微睜大眼,“我?”
冼暄不住點頭:“是呀是呀,已經稱得上是很好的大王了。”
“哪裡?”姬無拂覺得不像好話。
“哪裡都是。”
風水輪流轉,這回姬無拂想要再問,冼暄卻笑著不肯回答了。
即使曾經遠在廣州經商、遠離朝廷是非,冼暄也曾聽聞過所謂權貴的聲勢。太上皇朝一觀察使隱瞞災情至於數萬百姓流離,成宗信重的道士貪汙數百萬之巨,輕易構陷潭州刺史謀反,就連州官也牽涉其中無一倖免……這還僅僅是受到皇帝恩寵的下臣而已,如果秦王願意,便是殺人取樂,也自有無數陪王伴駕的屬官、男侍代為受死。
畢竟哪有母親願意承認是自己的孩子會有過錯,冤假錯案再正常不過了。
就連牽連甚廣的鼎都叛亂,冼暄聽完也只覺得實在是運道太差,如果不是吳王傷了一隻手臂,這一場叛亂和從前那些花哨的構陷毫無區別。只是因為皇帝有所在乎,所以至今仍然是一道不散的烏雲。
除了遠在懷山州的吳王和近在眼前的秦王,冼暄也稍微瞭解了一下現任太子與宋王,出於一個商賈真誠的內心評價:沒一個好東西。
太子是裝模作樣的混蛋,宋王是表裡如一的混蛋,接觸兩人之後,冼暄連探究吳王過往的慾望都消散了,能壓著兩個混蛋十幾年的前太子,大機率也不是個好東西。
當然,她們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主君,至少能讓冼暄對大周的未來升起期待。
最大的相同點是,在秦王眼裡,都是好阿姊。
秦王不但不瞎不聾,反而耳目靈敏地過分,但總能對親長的作為保持一無所知的態度和信任。
想到這點,冼暄感覺中午吃的乾糧有點頂胃。
姬無拂迷惑地盯著突然頹唐的冼暄看了半晌,尤其關注她捂著肚子的手:“近來山東士族內有一支……好像是常駐新都的王氏吧,快要全家流放千里了,我們也不必太急著到山東的,你要是身體不適,可以在臨近的縣城休息幾日。”
“謝過大王好意,我這是心病。”冼暄唉唉嘆氣,“我有句僭越本分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姬無拂狐疑地打量冼暄揉肚子的心病:“講吧。”
“我剛從新都內出來都不知曉的事,敢問大王是從何得知的訊息?”
姬無拂詫異反問:“你不知道嗎?我年紀輕很多事總是把不準,所以送往新都的奏疏大都先由長史轉交宋王府或東宮過目,阿姊們會替我稍作修改再交還長史,最後才發往中書省。凡是不足之處,阿姊們總會寫成書信傳至我手中,順帶會給我說一說時事。這幾年我文采見長,好像已經不大能挑出錯了,時事以外就多了很多奇聞軼事。”
冼暄想起自己親手交出的那捲絹帛:“就是之前那個?”
姬無拂擺手:“那個是阿孃給的,不一樣。王家的訊息我是昨晚知曉的,傳書拜託三姊照看匠人再周到幾分,阿姊清晨給的回信,是個趣聞。”
冼暄有點感興趣:“能讓一家子都流放,犯了什麼罪?”
姬無拂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十王宅的一個郡王與王家人約為婚姻,婚後一年就病故了。”
聯姻不是新鮮事,但郡王死了——冼暄也是當下才知道。
姬無拂自顧自說:“病死的吧。但宗室人不多,死的又是齊王的愛徒,據說頗為能幹、很得聖上重用。只是一個小病而已,實在太可惜了,太醫署那頭也交代不出個所以然,確實是個小病呀,只能說是看護不力。”
所以啊,那一支的王家只好流放到千里之外,好讓皇帝和齊王免於看見他們想起可憐的郡王,早日放下惋惜之情。擬招之後還要過中書門下,訊息還沒傳揚開,宋王當個笑話講給妹妹聽的。
冼暄捂著肚子,惆悵道:“我不太能笑得出來。”
看吧,全家陪葬。這年頭男兒不能亂生,更不能亂嫁。
“我也覺得不好笑,年紀輕輕就死了的郡王應該是我的堂姊妹吧,本來河東道該是她去的,怪可惜的。”
河東道的太原王家也是山東士族啊。兜兜轉轉,秦王還是去了河東道。
第291章
冼暄沒有再追著姬無拂問此去河東道的目的, 而是問起了留在福州的屬官:“看樣子,大王是要在幷州長住了,等福州太平無事, 也該把其她人召還大王身邊。”
“會的, 再過段時日吧。”姬無拂掀開車簾一角,燦爛的晚霞映入眼簾, “你替我多盯著些夷人海船送回的奇珍, 今年九月獻禮要用。別推拒, 我記得你和東宮的曾姓屬官當年是一併出海的, 如今也不必斷了往來,大大方方的走動吧。”
需要秦王親自關照的九月壽禮, 只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