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侯話裡有話,公子刺只能強作鎮定,恭維道:“此番君侯明伐朝鮮,實則欲南下滅鄭楚,便是兵形勢家的謀略罷,真是神乎其神,難怪能如此順利。”
“這都是孫子為我劃定的謀略,寡人豈敢居功?”
趙無恤擺了擺手,又道:“但你若覺得,這就是全部,那就太小看孫子的本事了……”
公子刺心裡咯噔一下,問道:“小子愚鈍,無法領會妙計,還望君侯明示。”
“孫子的戰略兵勢,一環接一環,透過不斷地製造玄虛,將示形誘敵的手法運用到極致,我方謀略,敵國卻看不出一點形跡。這樣一來,敵國就是有深藏的間諜,也無法探明我方的虛實,就是有高明的將領,也想不出對付我方的辦法。”
提到“間諜”時,公子刺已經如坐針氈,大汗淋漓。
“子棘面色不太好看,想必是在屋內憋久了。”
趙無恤笑眯眯地指著窗外道:“光天白日之下,為何緊閉門戶?二三子,開啟窗,讓公子透透氣。”
侍者領命,將本來就是奉趙無恤之命封死的窗戶開啟了,一股涼風頓時吹了進來,夾雜著一陣煙火塵土氣息。
“扶公子去窗邊喘口氣!”
不由分說,羽林侍衛架起公子刺,將他帶到了窗前。
洛陽位於天下之中,而這處行宮館舍更位於洛陽東西南北的大道附近,一眼望去,四方都在眼中。
公子刺看見,源源不斷的輜車、兵馬,正在從館舍外的道路經過,揚起了陣陣灰土。這不奇怪,趙國在南方集結大軍準備攻伐楚國,兵力糧秣調動自然不少,但是……
但是奇怪的是,他眼前這些輜重兵馬,都是往洛陽西門去的!
如墜冰窟般,公子刺愣在了原地,也恍然明白了趙侯那些話的含義……
“君侯……”
他回過頭:“楚國在南,兵卒輜重為何西行?”
“自然是為了討伐秦國了。”
趙無恤理所當然地如是說……
……
“寡人從前年開始,便聽從孫子建議,以討伐朝鮮為由,大肆調動南方兵馬北上,是為了欺騙楚國,讓白公大膽變法,從而生亂,屆時,寡人便可以再度揮師南下,兵逼楚國了……”
“只不過,外人並不知曉,在淮北、廣陵聲勢浩大的趙國水陸大軍,加起來也不過三萬人。而在鄭國、宋國向楚國方城逼近的趙國主力,同樣只有三五萬,如今佔領了楚國放棄的城邑,幫陳國收復失地後,便偃旗息鼓了,寡人的真正目標,並不是楚國。”
“公子年初隨寡人南下洛陽,自然不知道,真正的趙國主力,早在初春便在新絳集結,然後向西開拔。此時此刻,代郡、上郡、馮翊、河東、太原、三川、上黨七郡外加鄴城精銳,共計十萬大軍已打著寡人的旗號,越過太華山,兵臨秦國東境……”
原來,敵國說的不是楚國,而是秦國,而公子刺本人,就是那個給母國傳遞了假情報還矇在鼓裡,暗暗得意的笨蛋間諜!
“君侯……”公子刺癱坐在窗前,心中充滿了絕望,過了半晌,他才回頭朝趙無恤質問道:“秦國何罪?”
趙無恤面沉如水,說道:“寡人給秦國大庶長的國書裡,是如此寫的,趙國剛兼併鄭國為郡縣,但滅人邦國不絕社稷,古禮也。對於鄭伯,寡人想要留他一點香火,尋一個城邑安置,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數百年前鄭國的始封地西鄭了……”
鄭國的始祖是周宣王的兒子鄭桓公,最初被封在華山附近的鄭地,屬於周室的畿內諸侯,這才有了鄭國之稱。到了驪山之難前後,鄭國才遷徙到了東方新鄭,於是渭水流域的鄭便稱之為西鄭,為群戎所佔,後來才被秦國收復……
現如今,西鄭位於秦國的渭南,左扼華山,右據渭水,是阻止趙國西進的門戶,一旦失去了西鄭,渭南便無險可守,趙軍可以長驅直入到豐、鎬了。
討要西鄭,跟要秦國的命沒什麼區別,公子刺苦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鄭國如此,我秦國亦如此,想來,縱然秦國願意割讓西鄭,乃至整個渭南,君侯也不會放過秦。”
“那是自然。”
趙無恤起身,為銅爵裡滿上酒水,遞給了公子刺,嘆了一聲,對他說道:“子棘啊,畢竟寡人也算你的養父,今日,便教你最後一課罷。天下無義戰,所謂的義理,只不過是伐國的藉口。寡人心中真正的目的,也不妨在此說與你聽。”
他目光炯炯,直視西方:“秦趙同為嬴姓,伯益、飛廉之後,如同一奶同胞的兄弟。四百年前,秦趙被迫分為兩家,淪為姬周牧奴御者。如今姬周德盡,新天子將出,秦與趙,也是時候重新併為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