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任何的不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一向都是如此。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你没有半点错!错的都是别人,还有不开眼的老天爷!知道你和那姓崔的事后,反而叫我愈发同情起你。当时我若那样要了你,我裴世瑜算什么人?接受你对我的补偿吗?你根本没必要那样做的!你越是那样,便越叫我恨自己的无能。”
“我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快些去见你的姑母,好将你彻底自她手中解脱出来,往后无牵无挂和我在一起。”
“老天亏待了你,但对我裴世瑜,却确实不薄。”
说到这里,他的眉目舒展,神情间尽是快意之色。
“虽然我生来便未见过我的阿爹和阿娘,但我有我引以为荣的姓氏,有世上对我最好的阿兄和阿嫂,如今又遂我心愿,叫我遇见你,得到了你!”
李霓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原来此前所有的患得患失,都不过是她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郎君,他的性情或许不是最温柔的,发起脾气也会叫人害怕,但他对她的宽容和爱意,却一定是最为真挚的。
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愿意对她付出如此热烈,毫无保留的爱意。
她凝视着他,眼眶泛红,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你不信吗?”他急忙抬手,为她抹去挂在面颊上的泪。
李霓裳急忙摇头,笑着想忍住眼泪。然而,眼泪却越来越多,完全无法抑制。
上天从此难道真肯厚待于她了,竟赐了她如此一位如意檀郎。
他起初手忙脚乱地只顾为她抹着眼泪,片刻后,看着她依旧泪盈于睫的模样,仿佛想到了什么,迅速下榻,抄起外氅,一把披在她的身上,攥了她手,道一声“我们去个地方”,拉她悄然走了出去。
李霓裳不由自主随他同行,见他转到马厩牵出龙子,也没惊动应正同乐吃酒的马夫,只叫她稍候,很快,取来鞍具,全部抛在马背之上。
她终于忘记流泪,问他要去哪里,他却不说,只冲她一笑,利索地准备完毕,便将她带上马背,催马往营门而去。
此时,整座营城里的人仍聚在礼堂附近的空地上,吃酒作乐。通往营门的马道空无一人。他催马来到营门前,命守卫开门,骑马而出。
灯火辉煌的天生城很快被抛在了身后。
下山,李霓裳又问他几声要去哪里,他依旧不说,不但如此,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束带,不由分说,竟将她的双眼蒙了起来。
她一怔,醒神过来,下意识抬手想要拿开,却听耳畔传来一道低低的命令之声。
“不许解开!”
“谁叫你方才一直哭个不停。略施小戒。”
他的语气是一本正经的,然而,鼻却亲昵地蹭了蹭她娇嫩的面颊。
“你靠着我便是,到了,自然知晓。”
接着,当两片温热而柔软的嘴唇含住她的耳垂,又如此轻声解释之时,李霓裳只觉心头一阵微颤,半身登时酥软了下去,不再试图去解目带,听从他话,柔顺地依靠在了他的怀里,任他带着自己前行,去往也不知到底通向哪里的目的之地。
接下的余程中,他未再发声。陷在完全黑暗里的她,反而多出一种奇异的安全之感。她从龙子变换的时急时缓的蹄步与耳畔的风声里,模模糊糊地感觉,他们似乎先是绕着山麓行了一段路,接着,踏入一片应是旷野的所在。又行了一段路,龙子的马蹄落地之感渐渐松软,耳畔风声转小,李霓裳的鼻息里,似也开始闻到一缕淡淡的松木清香。
龙子的蹄步渐渐放缓,伴着耳边不绝的仿佛踩踏过落叶的沙沙之声,空气里的松香也变得愈发浓烈,沁人心脾。
她实是不知,自己到底已经被他带到何地,他又为何会突然兴起,要带她往这里来。
龙子终于停步。他下了马,将她抱下,走了脚步,放下了她。
她立在足下松软的地面之上,侧耳听了片刻周围的动静。
万籁俱寂,耳边似只有风过之后的阵阵簌簌落叶之声。
她抬起手,试探着摸了下周围,发现身后是道粗壮的树干。
又一阵风吹过,头顶飘下一簇细微的异物,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摸索着拿了起来,感到似是一缕松针落叶。此时,又一阵清新的松息,随着呼吸,沁入了她的肺腑。
就在这一瞬间,李霓裳想到了一个所在。
她的心为之一跳,一下扯下仍蒙住眼的目带,睁开眼睛,果然,见自己置身在一片丛林之中。
明月当顶,松影落地。
一个英气勃勃的年少郎君,正静静地立她的面前,在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环顾四周。
这里,竟真是当初他们相遇,他带她从天生城出逃的路上曾经停留过的那片松林。
就是在此地,同一株老松之下,他摘下他的面具,向她显露出他的真容。
也是在那一刻,她的心被那英俊少年带走,自此之后,再也无法忘怀。
见她微微仰面,只定定地望着自己,裴世瑜将手中握着的一张傩面覆在了自己的脸上,道:“想起来了吗?”
李霓裳与两道从傩面后投来的目光相视着。
“公主,今夜我特意带你来此,是想叫你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记住了你。”
他慢慢地说道。
“上天应也已知,他对我太好,对你却太过不公,才会安排你我相识。上天之意,是叫我将我的运道分一半给你,如此,往后咱们福祸一体,吉凶相连,再也不会分开了!”
松针自二人头顶簌簌轻落,掉在他们的发顶与肩衣之上。
他仰面,望一眼头顶的松盖。苍苍老松,枝盖漏下月光,点点细碎如雪。
“我带你来此,亦是想叫这老松作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