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应也是进入陵寝的要道,不料,领队却反复寻找无果,最后,无奈停了下来。
"不对,"他抹了把汗,"按说,这里该是谷口!"
众人随他所指,环顾四周,只见山势陡峭,浓密的草木之下,依然可以辨见,岩壁间,到处布着刀劈似的裂缝。
天师虽老当益壮,但毕竟年迈,被人搀扶至此,歇息过后,端详四周,又取出罗盘,察看一番,说地脉移位,应是多年之前,这一带发生过一场剧烈的地动,此前的谷口,已被倾塌的山石彻底掩埋。
谢隐山此时也记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前朝亡后,不少宗亲王室乃至帝陵,纷纷遭过盗掘,唯世宗与昭德皇后陵免难,如今看来,除帝后陵寝远离群陵,另筑风水地外,地动致令山河移位,封死入山之境!”
裴世瑜定立在乱林中,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
天师沉吟道:“别无他法了。若是能有此山方位概图,我便能根据风水,定出大致的陵寝位置,如此,便可劈道抵达,省时节力。如今无法确定,只能试路,看运气如何了。”
当夜,一行人在附近宿营过夜。
山风呜咽着穿过密林与岩缝,吹了一夜。次日,谢隐山与裴世瑜领人出去探路,傍晚时,无果而归。第三天,依旧如此。
李霓裳的情况突然开始坏了起来。
裴世瑜愈发沉默起来,每日不是亲自开路,便是衣不解带地陪伴在她的身侧,没日没夜,仿佛不知疲倦。
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重。
天师的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到了第四日,夜雨袭来,腐叶的气味混合着湿冷的山雾随风而来,众人呼吸不畅,李霓裳的面色比前几日愈发青白。
残月如钩,篝火将熄未熄,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谢隐山和衣而卧,手边横着出鞘的佩刀,刀刃映着微弱的火光。
想到入山受阻,公主日益不妙起来,他心事重重,久久无法入眠,偶侧过脸时,目光停了一停。
年轻的郎君将昏睡的公主抱在怀中。隔着篝火跳跃的残光,朦朦胧胧地,他看见裴世瑜低头,唇附在她的耳边,似在与她低语。
记得昨夜,他便是如此抱了她一夜,整夜不曾撒手。
"其恨似霜降西风,萧瑟亦凋百草。其爱若惊蛰春雷,轰烈可醒万物,"
谢隐山的脑海里,忽然跳闪出如此一言。
这,或便是小儿女的情肠罢,如未淬的新剑,锋芒易折,伤人,亦伤己身。
第155章
谢隐山一时也不知自己年纪大把,何来竟似少年人那般多愁起来。
他转过脸,不再看,闭目之时,一只手却又下意识地在另手的拇指上转了一圈,却转了个空。
他停了一下,想了起来——那枚曾伴他征战多年用来托弦的扳指,已被他给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再无半点音讯。
当中曾离得最近的一次,或应便是半年多前,他返回新城的那一次吧。
听闻她当时就在那里,然而,等到他赶到之时,她已是离去,丝毫也无与他再见之意——那个时候,听闻她分明知晓他不日即将归来,只要她有一丝丝的心,肯稍稍再多留几日,或许他便能赶上。
狠心至此地步。恐怕那枚扳指,如今也早被丢弃,躺在不知何处的蒙尘之地吧。
谢隐山驱散了脑海中不当有的无用杂思。
裴世瑜那如疯如魔的状态,令他也倍感担忧,正想着如何尽快入睡,以恢复体力,明日继续探路之时,忽然,远处,枯枝断裂的一道脆响,惊动了他。
他猛然睁眼,五指已扣住刀柄。近畔的几名随从也立刻警醒起来,在他的示意之下,无声隐藏在了浓密的草木之后。
林中窸窣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由远及近,踩碎落叶的节奏也越来越分明,模模糊糊,有火杖光在闪动。
谢隐山正待领人迎上,在渐近的跳跃的火光中,几道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竟是裴家的家将侯雷!只见他的靴上沾满泥浆,肩头还挂着几片树叶,显是星夜兼程而来。
侯雷的意外到来,将所有人都惊动。
他快步走到裴世瑜的面前,单膝跪地,从贴身处小心地取出一卷用皮囊包裹起来的泛黄羊皮,说君侯得知郎君需前往昭德陵为公主求药的消息,唯恐年代久远,道途受阻,万一耽搁,自己无法亲自赶来,派他将此山陵图舆送来,以备之用。
裴世瑜眼角通红,接过,随即立刻转给天师。
天师展开舆图。
虽年代久远,看去应有百年之久,其上由朱砂与墨线绘制的山脉风水走势,却依旧鲜明如故,一目了然。
天师端详片刻,目露欣喜之色,道有此山陵图舆,明日便可定位。
谢隐山闻言,终于略松下一口气,吩咐人今夜养足精神,明日全力开道,尽快抵达。
次日,晨光初现,天师择定东南巽位指挥开道。百年老藤应刀而断,开路的声响,惊起林间栖鸟,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山谷间回荡。
至日影西斜,前方之人奔来禀告,说地势似有所改变。
天师登上一处高地,眺望片刻,指着乱林尽头的方向道:“我若没有看错,那里应当便是陵山了。”
众人精神大振,立刻朝着前方继续行去。
两座相对的陵丘轮廓,开始在暮霭中若隐若现。众人跟随天师往其中一座开道行去,草丛中,一名士兵突然踢到硬物,拨开乱草,眼前出现了一座坍塌的石碑,螭首碑额已是断裂。
昭德皇后的陵山,终于到了。
脚下,是一条抽满了荒草的宽阔神道,一座座石像生,半掩在及腰的荒草里,朝前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