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道的尽头之处,一座半坍的荒宫,出现在了视线里。残阳如血,周围万木森森,数以千计的昏鸦在残破的荒宫之上盘旋,嘶哑的鸣声在山谷中回荡。
裴世瑜负着背上的李霓裳,停在神道之上,凝神了片刻,将她小心地放下,靠坐在一尊石马畔,自己走到神道中央,朝着前方,郑重下拜。
众人皆是屏息而立。
他行过拜礼后,将她重新背负起来。
天师带着一行人,绕着陵山,继续寻找风水之位,在行至一处山隘口时,在腐叶的气息中,忽然涌来一缕清冽的芬芳。
众人加快脚步,循着异香前行,那香气越来越是浓烈,最后,当转过山隘,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平坦的一片幽谷中,大片的奇花如海一般绽放,仿佛会发光一般,在渐暗的谷地里,莹莹生辉。
百余年来,想来这些花朵,在这与世隔绝的谷地中,不知开了又谢了多少轮回,静静地守护着亡灵。
众人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所惊住,纷纷停下脚步。
裴世瑜忍住激动之情,望向天师。
天师凝神观望片刻,喟叹:"造化之妙,竟至于此。也难怪胡经痴迷之中,至死不悔。"
他吩咐众人在附近寻合适地方落脚下来,次日亲自寻找,得到来自母株的花后,因李霓裳情况危急,便用先前带出的药具等物旧地炼药。
仿佛是做一场长长的梦。
睫毛轻颤,李霓裳睁开双眼。
结满蛛网的褪色藻井上,一缕月光透过缺了口的琉璃瓦隙斜斜洒落,映在她身前的斑驳的青色宫砖之上。
她定了片刻,恍惚间,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她再次闭目,回忆着脑海中破碎的片段记忆,努力拼凑起来。
投水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当再次回转意识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一张梦中少年的脸,耳边响起过他的声音。
她知道她在带着她奔走于道。每当她深感疲倦,想就此放弃,长睡下去的时候,他的声音总是将她拉回,而当她想要睁开眼睛,好把梦中的脸看个清楚的时候,却又总是挥不开那种包围她的死亡的阴影。
她再次睁开眼睛,缓缓转过脸,目光凝定住了。
一道身影的轮廓,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斜坐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一座残门之畔,背靠门框,头微微歪向一侧,下颌抵在他抱在怀中的剑柄之上,影一动不动。
李霓裳凝望了片刻,坐起身,用大病初愈后发软的双腿撑住自己,踩着宫砖,朝那身影慢慢走去,停在他的身畔。
凌乱的发丝垂落在他饱满的额前,月光漏过梁架缺口,在他脸上描下明暗交错的光痕,勾勒他疲惫的一双眉眼。
他便如此睡了过去。
李霓裳凝望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张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毯衾披在他的肩上,却见他猛地抬头,睁开了一双尚未退尽血丝的眼睛。
在剑鞘猝然撞击地面发出的脆响中,李霓裳和裴世瑜的目光相交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他也停了下来。二人便如此四目相对,静静望着对方。
月光悄移半寸。
荒宫外,一只夜枭的啼叫骤然划破寂静。
他动了一下,从地上起了身,放下剑,将她拦腰抱起,送回到她方才醒来的榻上,将那张毯重又替她盖好,用嘶哑的声音低道:“此处是前朝昭德皇后陵。你的毒解了,此地也不合久留,若能撑住的,明日便动身出去。你可先随天师在长安就近休养,请他再替你调养些日子,待身子好全,你再回你姑母那里去。”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是你救了我吗?”
李霓裳转过脸,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
他停了一下,转过面,道:“是前朝的天师救的你。”
“对了,你养的那物,天师暂替你收了,你无需记挂。”
“你歇息吧。”
他走到方才睡去的那扇空门前,拿起剑。
“谢谢你。”
李霓裳压下心中刹那间涌出的无限情绪,鼓起勇气,对着那道背影再次说道。
他在门后停了片刻,转过面。
“该我对公主你说谢才是。”
“阿皎已经平安回家了。她告诉我,是你送走她的。”
“多谢公主。”
月光下,他朝她微微一笑,用温柔的声音,说出这最后四个字,走了出去。
李霓裳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眼眶慢慢热了起来。
黎明破晓,晨雾未散,李霓裳坐在一架就地取材搭成的简易肩舆之上,跟随一行人循着原路行出了陵山。
山麓下,她转上马车,悄然掀起车帘的一角,看了出去。
裴世瑜带着侯雷等人,停了下来。
在此,他便要与队伍分道,掉头北归。
谢隐山立在他的身前,神情犹豫,欲言又止,终还是什么都没出口,只朝他作了一揖,道:“郎君保重,返程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