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洵一明明白白告诉她:“是殿下不愿意相信吧。现场的确很像栽赃,实话说,任谁也不会在那种情况将能代表身份的玉符落在钟文桥。但若再无证据,那枚玉符也就只能是证据了。”
他抿了抿唇又补道:“虽说派了锦衣卫和大理寺,但陛下并不很在乎曹郎中的案子,是以什么结果自然也不是那么重要。臣想着,您也是能看出来的。陛下只想要一个能平复曹家怒气的凶手,而这个人若是孟庭柯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当时陛下对孟太傅便有疑心……”
“邓洵一,你是大理寺少卿!”
晏朝几欲拍案而起,满面怒意。
“臣失言,殿下恕罪,”邓洵一掀袍跪地,却仍旧面不改色,“臣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既然您接手这个案子,盖棺定论之前,人人皆不可信。即便是臣,也有可能是凶手。臣知道您有偏私之意,然而是非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您若再固执,陛下对您的疑心只能越来越重。”
晏朝沉默,袖中拳头微微一握,所有的情绪终究泼了冷水。
她才恍然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自己的确过于激动了。
她轻轻偏头,静静看着邓洵一,片晌才说:“是本宫有些失态了。”
有些话是当真不妥当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她无意去追究,但也得防止有人拿来作文章。
邓洵一知道她听进去了,略有欣慰,张了张嘴:“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殿下这几日若得闲,臣想请殿下屈尊,和臣一同去觉慧寺,您亲眼看到的,总比臣嘴里说的要可信。”
他语气颇为温和,晏朝轻轻一怔。倒不是不愿去,只是……
“你是还有什么,已经查出来但没说的么?”
“臣不敢有所隐瞒,”邓洵一未敢直视,目光定在她的衣袍上,摇首道,“但案子稍复杂,殿下想必比臣更焦急,去寺中看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也可缓解焦虑。”
这说法倒新鲜。
她隐约觉着他是要引自己前去看什么东西,却又不太清楚。思忖片刻后点了头:“好。”
晏朝走了几步行至他面前,正欲出声让他起身,脑中却忽然闪过一念疑色,轻声问:“你不常在御前,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指方才揣测圣意一事。看似说得毫无破绽,但其实皇帝的心意表现得并不明显,要查曹家也仅有几人知道而已。
邓洵一顿时心下微惊,未曾想到太子对这些盯得倒紧,他自认已经万分小心了。只得如实答道:“臣求见陛下前,是兰督公无意间透露的消息。再者,锦衣卫的人也仿佛确实更注重圆和大师之死……”
是了,若非由孟庭柯忽然牵扯出来小九和她的东宫,皇帝才不会多加注意。
但是兰怀恩告诉他这些做什么?他在御前嘴都这般不严,竟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又叮嘱一句:“你做好你本职工作即可,其余不必多管,祸从口出。”
邓洵一应了声是,在她的示意下起身。
晏朝眼睛望向窗外,静立在殿中,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你需要审孟庭柯么?”
邓洵一回道:“臣不一定比诏狱会审人,既然审不出来,便只能继续往下查了。孟大人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
她心里猛地一沉,仿佛当初的孟淮便是如此。她太执着于案子本身,可又实在怕有人会暗中动手。
可距孟淮离世这才几个月。
她心底没由来地涌上一抹悲凉。
“本宫或许该去见见……”
“殿下,出事了!”殿外忽然传来梁禄的声音,他有些焦躁,还未进来已先急切道:“曹郎中病逝了!”
第28章我见春归(五)“东宫无能。”……
梁禄看着两人神情滞了一瞬,喘了口气又说:“……殿下,曹阁老已经进宫了。”
晏朝思绪才逐渐转回,先定了定心神,起身正欲出门,又转头对邓洵一道:“你即刻带人去曹家。”
邓洵一举袖揖道:“臣明白。”他抬头看了晏朝一眼,出言问:“殿下现在是要去面圣吗?”
晏朝微微颔首,却没再解释什么。这个时候,即便皇帝不宣召,她也得在场,有些情况曹楹不知情,只怕他太过冲动。
半路上遇到的是计维贤,也正朝她走来。计维贤躬身行了个礼,面带愁色道:“陛下正大发雷霆,刚要召您呢,殿下多加小心。”
她点了点头,心间只觉得有些沉重。曹弗忽然身亡,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然而她现在还没有任何把握和底气。
她进殿时曹楹已痛哭到几近晕厥。曹弗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如今骤然被害,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
晏朝素来不喜曹楹,但看到他这幅模样也不禁略有动容。眼波轻一颤,仍行礼如仪。
皇帝默默等她行完礼,良久冷冷抛出一句:“如今这状况,太子觉得如何是好?”
“儿臣正在查,定会还曹阁老及曹郎中一个公道。”
“公道?太子殿下几日前便是这样说的,现如今这公道便是臣子不明不白地等到送命么!”曹楹忍不住高声道,嗓音已稍显沙哑,红着眼眶,怒容满面。
她垂了垂眸子,轻声道:“阁老节哀。”
曹楹目光僵硬,看了她半晌,终觉失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头对着皇帝伏首泣道:“陛下……”
皇帝坐在上首,吩咐了计维贤去将曹楹扶起来,又赐了座,温声安抚一番。
晏朝跪在殿中,斟酌片刻开口:“儿臣已命……”
半句话未说完,迎头飞来一个茶杯。她呼吸顿时一窒,下意识要躲,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躲,闭了闭眼,索性顺势伏首避开。额头碰到地面那一刻,茶杯自肩胛骨上一撞,又冲向身后。
皇帝自然看得出她的机巧,面色愈发难看,霍然起身,几步踱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