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唐書一封呈夷情(一)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做官的好,外人說得夠多,但做官的累,田生金則感觸更深。

大明當下的這套曆法繼承自前朝大元,取自古語‘敬授人時’的意思得名《授時歷》。

按照這套曆法的記述如今已經是十月過半,公曆已經是11月了,天氣接近隆冬,但對於田生金而言比之老家麻城來說廣州這裡的天氣實在稱得上宜人,除了入夜之後稍涼其實白天氣溫尚可,正是一年中最為舒服的時候。

但正如先前所言,身為一省巡按,田生金算得是個『操』心的,而自六月以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與一個方向有關——夷情。

廣東地處天南,各國商使多有交通,自任廣東巡按以來和海外海內的夷人打交道的時間恐怕便佔了田按院平日泰半的時間。

六月,敕命南都將遠夷王豐肅【注義大利傳教士a1fonsovagnone,王為vagnone的簡譯,豐肅為其聖名a1phonsus的簡譯】從廣東遞解歸國,此事在廣東的一應處理都是他所經辦,上上個月一眾傳教士被驗明無誤後用木籠押解去了澳門,至於他們是繼續留在澳門還是真的歸國,則不是他再能關心的事情了。

對於外夷尤其是泰西夷教的傳教士,他的主張其實和主持此次南京教案的留都禮部侍郎沈榷觀點相類,統統目為邪教,可惜士紳顯貴及兩京的官人,如今信奉夷教的是越來越多,所謂其教不能行於粵卻獨能『惑』於兩都正是田生金數年以來的糾結,也是其屢次上疏朝廷的觀點。對待海外之人,雖然田按院並不主張將之驅逐或是殲滅,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真如寫在臉上一般。

好在這些傳教士在北方受了一番皮肉之苦老實了許多,回到澳門的這些日子倒是沒有再聽說生出什麼事端。

七月,虎門寨委官經歷鄧全美上報在廣州南方洋麵截獲兩艘自稱載有暹羅國朝貢使節的船隻。這次牽扯的卻又不是泰西的洋夷而是南洋的番邦,自稱入貢的暹羅國朝貢使團上一次到廣州布政司堪合還是萬曆四十一年,這一回入貢卻是稱什麼堪合上次回國在七洲洋落水遺失了,是以主管的官員也就不敢擅專,只將船隻攔截於海上往復打了不少筆墨官司。

本來海外風高浪急,番邦又久不來朝,出些什麼紕漏都有可能,但此次貢船的疑點頗多,不光堪合比對不上,連上一回回國的貢船上人員也對不上號。但好在一番細緻盤查,總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瞭然清晰。為此田按院報上朝廷詳細說明原委,單以貢物而言,這次的暹羅貢船不過是一次例行的常貢,正是因為考慮到海上的風險,故而近年以來的貢物也未按以往慣例,所貢之物數量其實不大,但此事如何區處還是要等上意,總之今年的萬壽聖誕已過,這些暹羅的貴人想去趕個彩頭是不可能了。

八月,瓊州持續了四年之久的黎『亂』終於迎來了了局。

萬曆四十年崖州抱由、羅活兩峒黎民暴『亂』,瓊中諸峒蜂起響應,第二年巡道姚履輕言進剿,把總曾國棟兵敗官坊,當年十一月南頭副總兵張萬紀及雷廉副將楊應春所部又在多澗為黎軍所敗,張萬紀戰死,一時全瓊震動。

崖州知州林應材撫剿不定,終致形式不可收拾,崖州州城甚至一度被圍。幸得代理州事的潘大熙處置得益,又有兩廣八路大軍渡海往援,總算在去年將瓊中形式穩定。去年秋天,抱由、羅活二峒終於平定,四百丈的樂安城也告竣工,好歹算是鎮壓住了。

再後總算到了今年,大軍班師回粵,八月上平黎功次共擒斬叛黎六百零一人收撫殘黎一萬五千三百五十九人,但還要經過較長時間清點才能確認上報,此事當還要過了年節才會有個結果。

這一樁是夷人內患,『亂』起之時田生金還未到廣東赴任,而從他到任來算,也已經兩年過去,然而總算也是平靖了。

泰西、南洋、黎民,外夷內夷聚在了一處,田老爺生怕出了以夷變夏之事,但在七、八月間就偏生又出了一件事情,兩艘大船與暹羅貢船接踵相至,自稱是渤泥國貢使。

渤泥國遠在南洋之南,田老爺遍查舊檔才在嘉靖年間的入貢記錄中找到了隻言片語,但永樂年間這渤泥國國王可是親自去過南京的,據說在南都尚有此王墳塋。至少渤泥國與中國的關係並非一般番邦可比,但近幾十年來卻再沒有派來過貢使。

而且讓田老爺生疑的還在貢使身份,渤泥國來的也自然與暹羅貢船一般,都是兩艘貢船,但與暹羅貢船不同的是船的形制。那暹羅貢船都類福船,而這自稱渤泥貢使的船隻雖然也與大明船隻相類,但據親在黃浦海面的灣泊處所見過這兩艘船隻的廣州市舶司提舉劉維棟和廣州府清軍同知林有梁稱,這兩隻船樣式更加輕盈修長,看起來吸取了不少佛郎機人的制船之法,航行起來藉助風勢更好也更加穩便,以往來廣州的各國商船與使船從未見過。

而這船上的正副貢使樣貌皆似漢人,更通漢語,且居然個個全是漢名,只是全都髡短衣,若不是額頂並未剃頭,說是倭寇也未為可信。

但雖然這群人似乎不識中國禮儀,處事起來卻與他夷不同,據他們所言,海外有西夷名西班牙者如今盤踞呂宋。萬曆七年西夷曾在渤泥國中掃『蕩』,渤泥王都陷落被燒成了一片白地,王室遁入山中,國中人民流散。那國王經歷三代,無時不思復國。

而這船上正貢使傅小飛乃是海外華裔,與族人一同助渤泥驅逐夷人,現在其國中位列高官,而念及從來效順天朝,這才派出船隻入貢以求封賜,也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也有向大明通報夷情的用意。

海外之國相互攻伐本是常有,那暹羅貢使也說前幾年因被東蠻牛國攻破國都,至老國王身死故而未派使節來華。

但田生金感興趣的卻是這傅小飛向前往查勘的官員所說洋夷傳教士如何在渤泥國中跋扈,國中又是如何撥『亂』反正,其中所詢種種渤泥風俗倒與舊檔無異。驅逐教士這事正撓到了田老爺的癢處,自是對這渤泥國的貢使便又另眼相看了。

而渤泥貢使提供的各種海外情狀更是為田生金以後的上疏提供了充足的彈『藥』,例如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如何屠殺華人,萬曆三十一年皇帝出的詔旨他們又是如何敷衍,乃至中間的事情原委,絕非如當年皇帝所知是‘嶷等欺誑朝廷,生釁海外’,而是西夷蓄意為之。

更有那呂宋山中金銀自出的傳說,實是西夷在大東洋之東的銀山,那美洲大6上的土著是如何被西夷屠戮,白銀又是如何被西夷採掘後運到中土換取生絲和黃金,以及西夷逞著堅船利炮在南洋肆虐的種種。所有內容都算是有理有據,最關鍵的是還提到了如今佛郎機與西夷乃是共主,這就又將澳門的地位給表『露』了出來。

澳門原是香山縣轄下的一處小漁村,人煙稀少,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機人借海上風浪打溼貨物之名賄賂地方官員登6,自是便盤踞不去了。雖然大明對澳門的管理算得上嚴格,但畢竟為蠻夷所佔,佛郎機人更在其上修造屋舍,到此時許多澳門的佛郎機人已是在此地出生的二代,但如今得知西夷俱為一體,那就是另一番議論了。

因為這個原因田生金對傅小飛一行,又仔細驗看了金葉表文無誤,只是堪合文字上尚有些疑點,但對方說是年生日久,許多器物儀仗又被西夷譭棄,而田生金也就不再過多苛責,畢竟前番還有暹羅貢船的事情。他與左右布政使商議之後,遂暫準了傅小飛一行在廣州港進行停泊了。

那暹羅與渤泥兩國的貢使如今都在城外懷遠驛中居住,聽聞也有商人上門去尋些貨品的,這倒也是尋常,往來各國的貢使多有私帶貨品的,官府對此並不會有太過嚴苛的管理,何況私帶的貨物官中另有一筆稅收,至少於公而言並不會有官員將送來的銀錢拒之門外。自嘉靖二年‘爭貢之役’,朝廷廢福建、浙江市舶司,故而廣州此時獨大,往來的商船貢使更是倍於以往,自是已近百年了,本地的商戶見有外夷朝貢船到港,唆使牙人經濟來觀風『色』那是常有的事情。

暹羅還好,除了活物有孔雀三對外,其餘象牙官府都是從優給價,民間商戶也就只能收些香料。

但卻沒有想到渤泥國開列的入貢之物不光奇巧,而且在廣州港口引起了不小的風『潮』。

光是水銀鏡這一樁便足夠驚人,田生金礙於身份雖未親見,但聽說得多了,自然也生了許多好奇。

昨日正好巡視海道副使羅之鼎來報說渤泥國的正副貢使求見於他,照往常來講,他這個一省封疆還不至於親自接見一個小小外番的使節,但既然現在自己都對這群來客頗感興趣,那就又要另當別論了,今日午後田生金就準備在官邸接見傅小飛和顧子明。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卻打斷了田按院的思緒。

“老爺……”

“何事。”

一個老蒼頭從門口邁步進來,叉手道“外面有一老先生來遞門帖,說是王御史的家人。”

“哪個王御史?”田老爺方才心思不在這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老爺怎麼忘了?就是出身貴陽的那位御史相公,名諱尊德新遷去了太僕寺的那位。”老家人官場上的訊息倒是靈通。

“哦……?”田生金心頭有了印象,接過門帖再看,心下雖然好奇但這層關係卻非一般,眼下又無事,人情還是要賣一個。

“你且讓他進來。”

【注爭貢之役指的是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日本左京兆大夫大內藝興遣使宗設抵寧波。未幾,右京兆大夫高貢遣使瑞佐偕寧波人宋素卿亦至。由於宋素卿賄賂寧波市舶太監賴恩,宴會時得以坐在宗設上座,其貨船雖然後至,但先於宗設貨船受檢。宗設怒殺瑞佐,焚其船隻,追宋素卿至紹興城下,沿途劫掠而去,明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戰死,浙中大震,史稱‘爭貢之役’。

事後,給事中夏言奏倭禍起於市舶,乃裁閩、浙兩市舶司,惟存廣東一處。在嘉靖年間的《寧波府志》中有如下記載‘兩夷仇殺,毒流廛市’。

這一事件直接導致明朝『政府』廢除福建、浙江市舶司,僅留廣東市舶司一處,也導致明朝與日本的貿易途徑斷絕,倭寇滋生,為後來的“東南倭禍”埋下了伏筆,學界普遍認為倭寇之輕視中國自是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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